见李纨管家时实在不像话了,贾母也曾亲自出面接手过一阵,试图重整旗鼓。
可她毕竟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安逸享福了大半辈子,早已不耐这些繁琐庶务和人情纠葛,更多的只是发发脾气,骂几句了事。
最终,她还是将这副烂摊子扔回给了李纨,自己眼不见心不净,撒手不管了,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往日的余威。
如今,贾政罢官在家,王夫人闭门不出,吃斋念佛,府中银钱亏空愈多,寅吃卯粮。
加之隔壁东府宁国府被抄家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为了元妃省亲而掏空家底修建的大观园成了最大的烂尾负担…
荣国府早已是人心惶惶,树倒猢狲散的前兆已显。
有点门路的仆人早早寻了借口或干脆偷偷逃跑,留下的,也多是抱着能捞一点是一点的心思,偷拿变卖府中物品已成半公开的秘密。
就算贾母现在再想拿出老祖宗的威严来整治,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徒惹人背后讥笑罢了。
人心一旦散了,各怀鬼胎,就很难再凝聚起来了。
最主要的是,公中早已空虚,已经连续好几个月发不出月钱了,贾母自己心里也虚,知道府里艰难,实在没那个底气和硬气再去严厉责罚众人。
要是逼急了,连最后这点表面服侍的人都没了。
因此,对许多事情,她也只能痛苦地、无奈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维持着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看着她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和那声沉重的叹息,心中也是一片复杂。
也跟着轻叹一声,叹息里既有对贾母的同情,也有对这座大厦将倾的悲凉。
但鸳鸯很快收敛情绪,以前她或许只能跟着这腐朽的府邸一起步入尘埃,但如今她已找到了新的支点。
感受到胸口,沈蕴赠予她的玉佩似乎温热,温暖着她的心身,也如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
念及于此,鸳鸯反而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将最后一支珠花为贾母戴好,然后柔声劝慰道:
“老太太宽心,常言道,梦都是反的,您梦见进贼,说不定正是预示着府中太平,财物安稳呢。”
“您且先放宽心,等会儿服侍你用了早膳,我就亲自带几个还算妥帖的人,去府里各处,尤其是库房和各院要紧的地方,仔细检查一遍门户,看看是否真有疏漏,定不让你再为此忧心。”
贾母听后,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欣慰。
她听懂了鸳鸯的潜台词,会去仔细检查她那个隐秘的小金库,确保无恙。
这让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伸手拍了拍鸳鸯正在为她整理衣领的手背,力道有些重,带着依赖和托付:
“好,好……还是鸳鸯你最合我心,最懂我的心思,那就有劳你,好好在四处检查一下。”
好好检查四个字,她说得缓慢而清晰,目光再次与镜中的鸳鸯交汇,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嘱托和难以言明的期望。
……
沈府。
晨光熹微,将沈府高耸的院墙和整齐的屋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府内各处已隐隐有了洒扫和备早膳的动静,总体上仍保持着世家大族清晨特有的静谧。
沈蕴施展身法,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掠过重重屋宇,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院落附近的回廊阴影处,本想就此悄声回房,换下这身沾染了夜露与荣国府陈旧尘埃的衣裳,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