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风,卷着雪沫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比刀子还利。吴三桂站在城楼垛口,望着关外白茫茫的一片,手里的虎头枪攥得发紧。城楼下的营房里,炊烟稀稀拉拉,像垂死者的呼吸——粮仓见底了,最后那点糙米,只够撑三天。
“将军,盛京来的人在府外候着。”亲兵的声音沉稳有力,甲胄上的鳞片擦得锃亮,腰间的腰刀用鲨鱼皮裹着,刀柄嵌着颗鸽血红宝石,在雪光里闪着冷光。这是吴三桂亲自挑选的家丁,每人一身铁甲,两匹战马,月饷是普通士卒的三倍,此刻守在帅府周围,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一股悍勇。
吴三桂“嗯”了一声,转身往帅帐走。皮靴踩在结冰的城砖上,发出“咯吱”的响,眼角余光瞥见城墙根下蜷缩着几个普通士卒——他们的棉甲打了好几块补丁,头盔缺了半边,露出冻得发紫的耳朵,手里的长枪枪杆都裂了缝,显然是多年没换过的旧物。这便是关宁铁骑的现状:三万兵马,真正能看的只有他这三千家丁,剩下的多是凑数的老弱,连件像样的兵器都配不齐。
帅府里烧着盆炭火,却暖不透人心。范文程坐在案前,捧着杯热茶,见吴三桂进来,赶紧起身作揖,棉袍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吴将军,别来无恙?”
“范先生倒是自在。”吴三桂解下披风,扔给亲兵,“寒冬腊月跑这孤城来,不怕把命冻没了?”
范文程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推到吴三桂面前:“汗王知道将军日子难,特意让我带了点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根金条,在昏暗的帐里闪着冷光,“这点薄礼,先给弟兄们添点炭火。”
吴三桂瞥了眼金条,没动:“汗王的好意,吴某心领了。只是关宁铁骑虽穷,还没到要靠别人施舍的地步。”话虽硬气,他却想起昨夜巡营时,见几个士卒围着半块冻硬的窝头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将军这话就见外了。”范文程收起锦盒,语气沉了沉,“如今京师已破,崇祯自缢,南明那帮人在南京忙着争皇位,谁还记得山海关?将军守着这座孤城,粮断饷绝,是为谁守?”
他往吴三桂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汗王说了,只要将军肯降,封平西王,山海关还归将军管,兵马不动分毫。将来打下江南,那富庶之地,也分将军一半。”
吴三桂的手指在案上敲着,没说话。他不是没想过投降,可皇太极那头豺狼,能信吗?倒是多尔衮……前几日隐约有风言,说他在京师自立旗号,对降将颇为优待,只是没收到确凿消息,心里还打着鼓。
“将军犹豫,无非是怕鸟尽弓藏。”范文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汗王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他那长子豪格,是个莽撞匹夫,将来未必能稳住局面。”
吴三桂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十四贝勒多尔衮,”范文程呷了口茶,嘴角勾着笑,“将军该听说过吧?精明狠辣,手握重兵,如今在京师说一不二。他可比汗王懂‘共富贵’的道理。”
这话像根针,扎在吴三桂心上。他想起帐下谋士的劝——“两虎相争,智者当择其强者而事之”。
“告诉汗王,”他抬起头,对范文程道,“吴某愿降。只是关宁铁骑将士家眷多在关内,还请汗王容吴某几日,安顿妥当,自会开城门,迎王师入关。”
范文程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起身作揖:“将军明智。我这就回盛京复命,静候将军佳音。”
离开山海关时,雪下得更大了。范文程坐在马车里,搓着冻僵的手,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吴三桂这步棋走活了,接下来,该去北京见多尔衮了。
北京的临时王府里,炭火正旺。多尔衮披着件紫貂披风,听范文程说完山海关的事,手里的玉扳指转得更快:“吴三桂肯两边下注?”
“是,”范文程躬身道,“他怕汗王猜忌,又想留条后路,正好中了咱们的计。”他从怀里掏出皇太极的令牌,双手奉上,“汗王让我拉拢贝勒爷麾下的人,还说……若贝勒爷不肯交回镶红旗和财物,就拿家眷开刀。”
多尔衮接过令牌,看都没看就扔在案上,冷笑一声:“他还以为能拿捏住我?”
“贝勒爷,”范文程凑近道,“汗王身子快不行了,豪格又不成器。如今咱们手握京师,又有吴三桂暗通款曲,正是……”他做了个“取而代之”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