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榻上的林夜也被那刀破风的“呜”声唤醒了。他坐起身,随手抓过搭在榻边的薄毯裹在肩上,静静地看着。晨光慢慢亮起来,金晃晃地描着邹善挥刀的身影,那稳如磐石的下盘,踩在泥地上纹丝不动;那凝聚着力量的右臂,每一次挥起都带着让人安心的沉;那每一刀都仿佛能劈开风霜的气势……林夜的目光落在邹善握刀的右手上,看着它如何稳稳承受每一次挥击的反震,看着指节在发力时绷紧,又在收势时自然放松,连指尖的细微动作都瞧得清楚。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顺着那规律的刀鸣声,一点点漫进心底。就像小时候邹善把他护在身后挡雪,就像他重伤时邹善守在床边熬药,踏实得让人想叹口气。
关羽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廊下,抱着臂,青绿色的袍子在风里轻轻晃。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眉头平展着,眼中没有评判,只有种同为武者的了然——那刀里的沉,那劲里的稳,他懂。张飞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刚要嚷嚷“老邹大清早练啥呢”,被关羽一个眼神止住,悻悻地闭了嘴,也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看,嘴里小声嘀咕:“啧,老邹这刀还是这么沉,劈柴肯定利索……”
邹善仿佛对周遭的注视毫无所觉。一套刀法练完,他缓缓收势——长刀在身前划了个圆满的弧线,带起一阵风,最终刀尖斜指地面,刀柄贴在腰侧。气息也跟着慢慢平复,鼻息间的白雾淡了,胸膛却还微微起伏着,蒸腾的热气裹着汗味,在寒冷的空气里格外明显。
他低头,目光落在握刀的右手上。五指缓缓松开,又慢慢握紧,反复两次。能感觉到掌心的薄茧蹭着刀柄的布条,能感觉到指节发力时的酸胀,更能感觉到那股久违的、完全掌控的力量——从手臂到指尖,每一寸皮肉都听使唤,没有半分滞涩,没有一丝不适,只有血肉筋骨与意志完美契合的踏实。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窗边看呆了的林昼——小家伙正使劲扒着窗沿,生怕漏看一眼;又落向廊下的关羽和张飞——关羽微微颔首,张飞冲他举了举大拇指;最后看向软榻上裹着毯子的林夜——林夜正对着他笑,眼里亮堂堂的。
清晨的寒意似乎被这阵刀风驱散了不少。
“看什么?”邹善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沉稳,像敲在石板上的响,“洗脸,准备吃饭。”他提着刀转身,走向专门放兵器的偏屋,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踩在地上都扎实,背影在熹微的晨光里,像一座移动的堡垒,敦实得让人安心。
厨房里,粥香更浓了。邹善洗了手出来,那只握刀时刚劲有力的右手,此刻正稳稳地拿起长柄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白花花的米在锅里“咕嘟”着,上面漂着几粒红枣。他盛出三碗,碗沿擦得干干净净,两碗放在林夜和林昼惯常坐的位置前,一碗放在自己那边,又拿了两碟酱菜摆好。
“小夜,小昼。”他对着走进来的兄弟俩唤道,声音是晨练后的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像刚温过的酒,“吃饭。”
林昼立刻欢呼一声爬上凳子,小手扒着碗沿,眼睛盯着粥里的红枣。林夜也走过来坐下,捧起温热的粥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心底那点因远方“种子”而生的阴霾。他看着邹善那只稳稳拿着筷子的右手——方才还握刀劈风,此刻正夹起一筷子酱菜,轻轻放在林昼碗里——又想起方才晨光中那沉凝的刀光,只觉得这深秋清晨的粥,格外暖,格外香。
窗外的桂花小果早沉得压弯了枝头,深紫近黑,像坠着串小石子。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过院角那片空地——那里,薄霜已被刀锋与脚步踏碎,只留下几道清晰的刀痕印在泥地上,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刀与汗水的凛冽气息。
这气息混着厨房的粥香、林昼扒拉碗筷的脆响、远处张飞和赵云比划拳脚的吆喝,还有某个管家在廊下调试设备时,耳机里偶尔漏出的“通关”提示音,奇异地融在一起。像织了张厚实的网,把这方小院裹得严严实实,成了最坚实、也最温暖的底色,任外头风霜再重,这里头始终暖着、稳着。
深秋的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顺着雕着缠枝莲纹的窗棂漫进来,在铺着两层绒棉的软榻上洇出暖融融的光斑。那些光斑落在林夜的袖口上,连带着他浅灰色的衣料都染了层暖调——他陷在蓬松的软垫里,后颈抵着绣着缠枝纹的靠枕,靠枕边缘的绒毛蹭得颈侧微微发痒。指尖还残留着昨夜与西伯利亚那缕\"渴望\"共鸣后的酸麻,连蜷起手指时都带着点滞涩,连呼吸都跟着慢了半拍,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透着慵懒的沉滞。
可心口那团温吞的暖意偏生固执得很,一点点烘着,把昨夜耗尽心神后空落落的茫感慢慢填实了。就像灶上温着的粥,起初只是碗底一点余温,渐渐便漫开,连瓷碗的边缘都暖了。
他眼睫微颤,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掀开条缝时,目光先落在窗棂外的梧桐叶上——叶尖已经黄透了,风一吹就晃悠悠地颤,随后才落在面前的白瓷茶盏上。托着盏底的手正轻轻转着茶盏,指节舒展时能看见淡淡的青筋,虎口处那片削木剑蹭出的薄茧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晰,是邹善的右手。先前这只手还总在握剑时发颤,如今却稳得像磐石,连托着瓷盏的指尖都没晃一下。
\"小夜。\"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练完刀的微哑,茶盏被轻轻递近,微凉的瓷温透过指尖传来时,倒让林夜混沌的神思清明了些。
他抬手接过,指腹贴着温热的盏壁,抿了口参茶——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时带着点微苦,咽下去后却有回甘从舌尖漫开,慢悠悠地驱散了昏沉。\"谢谢老爹。\"他哑声应道,尾音拖了点软,像还没睡醒的猫,带着不自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