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但不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你懂我”意味的笑容,顺着和珅的话就接了下去,巧舌如簧:
“和大人说哪里话!
这有何可介意的?
家中和睦,乃是幸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尚在治国之前。
男主外,女主内,各有分工。
内宅安宁,方能心无旁骛,为朝廷效力。
下官夫人温柔贤淑,持家有道;丫鬟虽性子活泼,却忠心护主,偶尔玩闹,亦是家中趣事,增添生气。
此等家常琐事,能得和大人关注,倒是让周某受宠若惊了。
可见和大人不仅关心国事,亦体察入微,连我等臣子的家宅琐事都挂念于心,实在令人感动。”
他一番话,既承认了“家宅和睦”,又将之上升到“齐家”的高度,顺带还暗戳戳地讽刺了和珅管得宽,可谓滴水不漏。
和珅见他非但不恼,反而借题发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不由得气结,哼了一声,悻悻坐下:
“是是是,周县令治家有方,和某……得多向你学习!”
孔庆之将两人这番机锋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玩味,呵呵一笑,打了个圆场:
“好了好了,家常里短,亦是趣谈。既然诸事已定,那便按此施行。明日之后,诸位怕是有的忙了。老夫这个闲散之人,也就不多留诸位了。”
沈怀民率先起身,和珅也立刻跟着站起来,颇为殷勤地走到欧阳羽身后,扶住轮椅扶手,脸上堆笑:
“欧阳大人,下官送您出去。这门槛台阶的,小心些。”
周桐站在原地,对着孔庆之和沈怀民再次拱手,然后才快走几步,默默跟在了推着轮椅的和珅身后。
一行人辞别孔庆之,在仆役的引领下向外走去。孔庆之独自坐在原位,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手指缓缓抚过胡须,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最终只低声自语了两个字:
“有趣。”
不知是感慨周桐家中那“特别”的和睦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另一边,几人走在孔府静谧的廊道中。周桐想上前接过和珅手中的轮椅,和珅却侧身一挡,笑眯眯道:
“没事没事,周老弟,我来推,我来推!你是不知道,方才孔相对你可是大为赞赏,说你年少有为,心思玲珑,是个可造之材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试探。
周桐心中警惕,面上只含糊应道:
“孔相过誉,晚辈愧不敢当。”
和珅却不管他是否接招,自顾自地对着轮椅上的欧阳羽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后的人都听见:
“欧阳大人,您也瞧见了,咱们周老弟啊,哪儿都好!
文采好,主意多,对朋友也热心!
可就是这张嘴啊!”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有时候一快起来,就容易……咳,就容易词不达意,或者说了些过于……率直的话。
这长阳城,可不比你们桃城那地方,规矩多,人心也杂。
有时候啊,你可能本无他意,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话被人曲解了去,平白惹来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欧阳羽一直安静听着,此刻微微颔首,淡然道:
“和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是该说说他。”
和珅见欧阳羽赞同,立刻顺杆往上爬,语气更加“推心置腹”:
“我就知道欧阳大人您是明白人!
您平日公务繁忙,怕是也难时时看顾着他。不过啊,我瞧着周老弟他似乎……呃,颇为敬重家中夫人?
既然周夫人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连与小丫鬟‘切磋’都甘之如饴……”
他故意又提这茬,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欧阳羽,实则声音刚好能让周桐听见,
“所以啊,老哥我给您出个主意,您回去之后,不妨跟周夫人通个气儿。让她平日里啊,多管管周老弟这张嘴!
该说时说,不该说时,千万把住了门!这可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周老弟的前程和安全着想啊!
您想啊,他如今风头正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一因为口舌之争惹了不该惹的人,遭了罪,那可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好心”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告状”意味:
“哦,对了!还有今晚这事儿!周老弟方才可是在孔小姐的闺阁小花厅里,单独待了许久呢!
虽说是‘交流诗文’,但毕竟男女有别,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这事儿啊,您也得跟周夫人细细分说分明,免得日后引起什么误会,影响了他们夫妻感情,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处处为周桐着想。
周桐跟在后面,听得是咬牙切齿,气哼哼地插嘴:
“哎呀!和大人!您可真是‘用心良苦’啊!您放心,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改日有空,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贵府,当面向令千金……请教一下,何为‘谨言慎行’!”
和珅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推着轮椅的手稳如泰山:
“好啊!随时欢迎!只要你敢来,老哥我前脚迎你进门,后脚就派人去欧阳府,将周夫人也一并请过来!咱们一起‘探讨’,岂不更热闹?”
周桐被他这无赖劲儿噎得一时语塞,只能嘀嘀咕咕:
“真是的……‘贪官祖宗’还对我这‘清官’开始打击报复了……”
和珅在后面听得清楚,推着轮椅骂骂咧咧:
“去你卵的!天天把这话挂嘴边!我看你是皮痒了!”
走在前方引路的孔府小厮,听着身后两位朝廷命官如同孩童般斗嘴,内容还如此“惊世骇俗”,吓得脖子一缩,赶紧加快脚步,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心中默念:
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走在最前面的沈怀民,听着身后传来的吵闹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叹道:
“哎,这两人啊……”
夜色渐深,孔府廊下的灯笼,将这一行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连同那拌嘴声,一同融入了长阳城寒冷的冬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