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光阴如水,静静流淌,倏忽间,已是十载寒暑。
叶青儿修仙历三百七十年,七月十一日,百草洞府深处。
缭绕的氤氲灵气如温顺的溪流,缓缓纳入盘坐于修炼台上的身影之中。
叶青儿缓缓睁开双眸,眼底一抹青翠欲滴的灵光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的沉思。她轻轻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气息凝练如箭,在寂静的修炼室内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久久不散。
“木之道,生生不息,滋养万物,亦蕴藏肃杀凋零……”
她内视己身,心神沉入对天地法则的感悟之中:
「这十年来,得益于李师兄倾囊相授与自身苦修,倒是感悟确比以往三百年累积尤深。诸多以往晦涩难明的关窍已然明晰,神识对天地间木属灵机的感应,也敏锐了数倍不止。」
心念动处,周遭草木的呼吸、地脉灵气的流转,甚至更深层次的法则脉络,都仿佛能窥见一丝模糊的轨迹。”
然而,这份进益带来的并非全然喜悦。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相较于元婴中期磅礴了不知几许的法力,却依旧被牢牢禁锢在肉身与元婴之内,难以真正与外界天地达成那种水乳交融、循环不息的圆满状态。而那冥冥中代表着木之大道真意的无形屏障,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始终隔断了那最后一步的跨越。
“然……距离大道已成,如臂指使,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看不穿、捅不破的迷障。”
叶青儿微微蹙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叹息声在静谧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至于化神……更是遥不可及,宛若仰望星空,知其浩瀚无垠,却难触其涯岸,连引动天劫的门槛在何处都尚未摸到。”
这十年,她未曾有一日虚度。
自当年与李青鳞、倪旭欣在那百草洞中定下那逆天改命、欲要颠覆宗门格局的大计后,她便深知,自身修为才是这一切谋划的基石,是撬动那看似必死之局的唯一希望。
任何权谋、外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然而,这通往化神之路的艰难,远超她最初的想象,每一步都如同在迷雾中跋涉,需耗费无尽心力与机缘。
回望这十年历程,其开端便充满了戏剧性的仓促与无奈,甚至带着几分令人回想起来不禁莞尔的窘迫。
记忆的画卷缓缓展开,时光倒流至十年前,那场决定三人命运的密谈之后不过月余。
宁州上空关于通明剑阵的风声才刚刚起于青萍之末,李青鳞便去而复返,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寻到了正在亲自处理救世军遗孤、遗孀抚恤事宜的叶青儿。
在叶青儿屏退左右,布下严密的隔音结界后,他开口第一问便直指核心,毫无寒暄之意:
“叶师妹,大计已定,你乃关键中的关键,关乎我等成败乃至生死。
师兄且问你,对于突破化神之境,你可知具体关隘何在?需要做何种准备?
宗门秘典阁中,或有前辈祖师留下的相关记载心得,师妹你如今地位不同往日,可曾有机会阅览参详?或者……”
李青鳞目光灼灼,带着最后的期望:
“师妹你海外漂泊九载,险死还生,可曾获得什么有助于冲击化神的秘术、奇物或是前辈高人的心得感悟?”
面对李青鳞这连珠炮似的、关乎根本的发问,叶青儿当时的神情,如今想来仍带着几分尴尬与恍然。她沉吟片刻,终究选择如实相告,声音平静却让李青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李师兄,不瞒你说,化神之境,玄之又玄,于我而言,仍是雾里看花。
宗门藏经阁最核心处的那些典籍,我之前不仅用不到,也没有足够的灵核来兑换,故而并未有机会接触。
至于其他方面所得……”
她略一迟疑,想到那得自天机阁内的玄奥神通,回答道:
“倒是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名为《忘凡咒》的秘术。
此咒有稳固心神、洗涤尘念、堪破虚妄之效,于化神关口的心魔劫数或有些许奇效。
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便不多了。”
“《忘凡咒》?”
李青鳞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显然不曾听说过此等秘法,但这点讶色迅速被更大的忧虑淹没,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仅此而已?师妹你……竟对如何突破化神,需要满足何等前提条件,几乎一无所知?”
叶青儿坦然摇头。她这一路修行,多是凭借卓绝天赋、生死间的搏杀机缘以及一股不屈的韧劲前行,于系统性的高阶传承,尤其是在化神这等关乎一宗根基、堪称绝密的的知识体系上,确实存在巨大的空白。
宗门培养,皆有序列,她以“外人”之身崛起,终究未能接触到最顶层的秘密。
只见李青鳞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表情复杂至极,像是想为这近乎荒谬的现实发笑,又更像是想为前途未卜的大计而痛哭。
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作一声带着浓浓无奈、甚至夹杂着一丝绝望的长叹:
“唉……罢了,罢了!是师兄想当然了!是我过于急切了!师妹你虽天纵奇才,战力卓绝,冠绝同辈,但常年并非身处宗门最核心的真传序列之中,接触不到这些最高机密,倒也是情理之中……
是我,是我以己度人,见你修为已至元婴中期,便以为你对此等关乎道途根本的大事,早已心中有数,必有详尽谋划。”
他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焦躁与一丝寒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追问道,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师妹你如今已是元婴中期巅峰,距离后期亦不远矣,想必……想必至少在竹山宗立派之本——木之大道上,已然感悟至‘大道已成’的境界了吧?这可是尝试冲击化神之境的最低门槛,是叩开天劫之门的‘敲门砖’!
若无此根基,一切休提,法力再如何雄厚,也如同无根之萍,空中楼阁,绝无可能引动天地法则共鸣,尝试褪凡化神!”
然而,面对叶青儿再次缓缓地、带着些许歉意却依旧平静的摇头,李青鳞终于是彻底绷不住了。
他猛地自石凳上站起身,因动作过大,衣袍都带起了一阵风,在室内急促地踱了两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不是……叶师妹!
你、你连我竹山宗主修的木之大道,竟然都还未曾感悟到‘大道已成’之境?!
你可知,若对天地法则的感悟未能达到‘大道已成’,心神无法与道则初步相合,莫说突破化神,便是连尝试突破化神的一丝资格都没有!
法力再雄厚,神识再强大,也只是徒具其形,不得其神!
我们……我们之前谋划种种,岂非……岂非尽数建立在流沙之上?!”
当时的叶青儿,确实被李青鳞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怔然。
她虽凭借直觉与阅历知晓化神艰难无比,但其中许多具体关隘,尤其是这“大道已成”作为一道不可逾越的硬性门槛,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听闻。
这仿佛一盆冰水,将她因修为提升而带来的些许自信浇了个透心凉,也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前路的艰险。
李青鳞看着叶青儿那带着些许茫然却依旧沉静如水的脸庞,一股混杂着焦虑、后怕甚至有些荒诞的火气直冲顶门,却又在对上那双清澈见底、并无半分虚假的眼眸时,硬生生将这无名火压了下去。
他猛地一拍额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行!此事刻不容缓!简直是火烧眉毛!师妹你哪也别去了,什么救世军抚恤,什么宗门事务,统统暂且放下!
赶紧回百草洞去,生待着!师兄我……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搬过来!
别的忙或许师兄帮不上,但至少在木道感悟上,为兄不才,蹉跎数百年,历经坎坷,总算也已臻至‘大道已成’之境。
说什么也得先助你跨过这道最要紧的坎不可!否则,我等之前所有谋划,不过是镜花水月,痴人说梦,徒惹人笑耳!”
于是,一场堪称“霸王硬上弓”式的紧急论道闭关,就在这百草洞内略显仓促地拉开了序幕。
李青鳞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当日便带着一些必要典籍与心得玉简,赖在百草洞不走了。
对外,则宣称是发觉叶青儿这位师妹在木道领悟上天资卓绝却因早年修行坎坷稍欠系统火候,身为师兄,忧心宗门未来,自愿倾囊相授,加以指导点拨,以巩固宗门根基。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竟还引得那时正忙于筹备通明剑阵事宜、对他们真实意图一无所知的掌门青竹道人,特意传讯过来夸赞了几句“青鳞师侄顾全大局,同门情深,悉心指点后进,实乃宗门之幸”,直让洞内正在紧张“补课”的两人面面相觑。
尴尬之余,又觉几分命运弄人的荒诞,面对青竹道人的夸赞,憋笑憋的很辛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木之大道的探讨与领悟之中。
那一个多月,对叶青儿而言,堪称一场对木之大道认知的颠覆性梳理与系统性重塑。
李青鳞此人心机深沉,权谋算计或许已成本能,在其毕生浸淫的木道一途上,更是有着远超叶青儿的深厚积淀和独到见解。
他不再局限于斗法应用,而是从最基础的草木枯荣周期讲起,细致入微地阐述其中蕴含的生死轮转之理。
继而延伸到天地间生机与死气的流转平衡,如何与四季更迭、灵潮起落相呼应;再深入到木系法则与修士神魂、与周天天地灵气的共鸣玄妙,乃至如何借助一丝道则之力,引动更大范围的天地伟力。
他讲得深入浅出,虽偶有因自身理解所限而显得偏颇之处,但整体上为叶青儿搭建起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木系法则认知框架。
这不再是零散的感悟积累,而是系统性的、直指法则本源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