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不置可否,又逗弄起了两个孩儿。
却宝玉这会子惹了湘云不快,便被湘云推搡而出,那翠缕更是几次欲言又止。待将宝玉送至蘅芜苑门口,这才道:“宝二爷,如今可不是时候了,我们姑娘也订了婚事……宝二爷往后还须得有些分寸才好。”
宝玉一怔,心下悻悻,叹息一声儿什么话儿都没,转头便失魂魄地上了大主山。
不一刻到得凸碧山庄,本待登高望远纾解心下郁郁之情,谁知方才展眼观量一会子,忽而便听得身后咿咿呀呀传来唱曲之声。
宝玉心下纳罕,忍不住扭头观量,正瞧见梨香院里有一女子和着曲子翩翩起舞。那女子二十左右年纪,身姿嫽俏,舞姿妖娆,宝玉瞧得目不转睛,一时竟忘了梨香院里住着谁。
当下便与随行的宝蟾道:“家班早就遣散了,那起舞的女子莫不是哪个教习?”
宝蟾暗自翻白眼,道:“二爷贵人多忘事,那是梨香院,先前琏二爷便将云姨娘安置在了此间。”
云姨娘?宝玉回想起来,敢情是锦香院出身的云儿。他本就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儿,听得此言顿时扼腕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
可惜云儿给琏二哥做了妾室,他倒是不好上前与之兜搭了。
宝蟾强忍着心下烦躁,笑着道:“二爷想来是烦闷了,不若得空往夏家走动走动?我家姑娘与姐儿可都等着二爷呢。”
宝玉顿时面上讪讪,忙道:“再再,左右年里也要去的。”
这番话过,宝玉哪里还有心思偷看云儿起舞?当下闷头下了大主山,往绮霰斋回转自是不提。
却这二人才走,便有个丫鬟凸碧山庄下头的省亲别墅左近兜转出来。目送那主仆两个,丫鬟纳罕不已,略略抿嘴思量便往怡红院而去。
俄尔回转怡红院,进得正房里,便见傅秋芳正教导着贾璋诵读三字经。丫鬟等了半晌,待贾璋被奶嬷嬷带下去,这才凑上前耳语道:“姨娘,我方才听了个信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下便将所听所闻言了一通。
傅秋芳抿嘴思量,须臾寻了银匣子来,自内中寻了十几两散碎银子一股脑塞给丫鬟,星眸振奋道:“你去仔细扫听了,务必得了准信儿来!”
丫鬟应下,扭身自去打听。
到得傍晚时,傅秋芳果然得了准信儿。
思量一番,便吩咐人往厨房要了一桌席面儿,配上一壶上好的菊花白。
待贾政到来,二人吃吃喝喝,傅秋芳略略引逗,贾政果然发了回少年狂。
待风消雨歇,傅秋芳便与贾政道:“宝玉转过年合该娶亲了吧?”
贾政含混道:“此事再议,等我与太太计较过再。”
傅秋芳笑道:“要我也不用如何计较了,毕竟夏家姑娘连女儿都生下了,咱们家总不好不娶吧。”
贾政沉默半晌,忽而直挺挺坐起身来,肃容道:“你听谁的?”
傅秋芳故作讶然道:“太太莫非不曾与老爷过?这却古怪了,如今阖府都知宝玉生了个女儿,我一早儿听了,只当老爷早就知道了,这才不曾与老爷念叨。”
贾政一生方正迂腐,哪里容得下宝玉这等浪荡行径?
一时间怒气勃发,热血直冲天灵盖!撩开纱帐地,寻了个门栓往外便走:“好个孽障,今儿个不如打死了账,免得辱没了贾家门楣!”
傅秋芳唬了一跳,忙追下来道:“老爷,老爷好歹穿一件大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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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井胡同厢房里,香汗透衾,鸦髻松散。
已是风消雨歇,内中人低语几句,俄尔纱帐分开,司棋捧着衣裳瘪嘴而出。
待穿戴齐整,嘴唇翕张哑然咒骂几句,这才扭着身形出了厢房。
袭人星眸慵展,这会子只贴身肚兜,斜斜偎在陈斯远怀中。
陈斯远枕着胳膊、哈欠连天,面上无欲无求,乜斜一眼怀中人儿,不禁打趣道:“可曾后悔了?我可是听,宝兄弟过后巴巴儿跑去祭奠了你一番呢。留在此间,无名无分的;若留在荣国府,保不齐就能得个姨娘位份呢。”
袭人工于心计,自打来了尤氏姊妹处,每每陈斯远到来,便会百般献媚、虚间奉承,这恭维的话儿张口就来。
道:“老爷这话儿的,宝二爷与老爷比,不过是一介顽童罢了。”
且不床笫间相差甚远,单是宝玉的心思,袭人就无法理解。
她藏身此间,司棋却能时常往荣国府去。宝玉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偶尔露出只言片语来,便能让袭人后怕不已。
宝玉竟想着将她送给那劳什子的琪官!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那蒋玉菡不过一介戏子,放在前明须得头戴绿头巾的,自个儿配给蒋玉菡,那自个儿成什么了?
原本这般不明不白跟着陈斯远,袭人心下还有些惴惴,如今便只剩下了庆幸——还好跑得快,不然只怕连那半掩门的姐儿都不如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全然不信袭人恭维的话儿。
袭人一手在其心口画圈儿,一边厢道:“老爷,三姨娘的玻璃工坊忙不过来,老爷让我过去帮衬帮衬如何?”
陈斯远笑道:“你敢抛头露面?”
袭人道:“我原是内宅丫鬟,外头又有几人见过我?回头儿我戴了帷帽,保准让人瞧不出来。”
陈斯远情知袭人是个不安分的,不过尤三姐心思通透,料想压住袭人没问题。当下就道:“你只管与三姐儿提,她若同意了,我没旁的话儿。”
袭人大喜,赶忙奉上香吻。
陈斯远舒展身形,撑起身来道:“天色不早,我去见过三姐儿便回了。”
袭人答应一声儿,忙起身伺候着陈斯远穿戴齐整。陈斯远又回身调戏一番,这才笑着出了厢房,进得正房里去寻尤三姐。
赶巧这日三姐儿月事儿来了,这会子正恹恹偎在床上。
见陈斯远来了,忙挪动身形让其座床头。二人过一会子闲话,尤三姐就道:“回春堂送了账册来,虽换了字号后丢了不少老客户,可俩月下来大抵能有三千两银子分润。哥哥过会子回去,将分润也一并带了回去吧。”
陈斯远道:“不妥,如今药铺都是妹妹打理,哪里好让妹妹白忙一场?往后药铺算妹妹三成股子,我拿两千两就是了。”
尤三姐浑不在意道:“我有玻璃工坊呢,哥哥要养一大家子,可离不得银子。”
尤三姐越是这般,陈斯远越觉心下亏欠,当下搂了尤三姐道:“等转过年,这宅子过到你名下,另则我去求了顺天府,给妹妹单开个女户。”
尤三姐欣然应下,又撒娇也似嚷着腹疼,陈斯远揉搓几下双手,为其仔细揉了好半晌,至日暮时方才别过其,匆匆回转自家。
进得中路院正房里,却见宝钗、黛玉也在,三女俱都肃容私语,也不知出了何事。
当下便有红玉伺候着陈斯远净手、更衣,待陈斯远回转正厅里,扫量三女一眼,便笑着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三女彼此对视一眼,迎春叹息一声儿不想,黛玉抿嘴不愿,宝姐姐左看右看,只得道:“今儿个下晌丁郎中来例诊。”
陈斯远顿时绷着脸儿道:“可是五儿不大好?”
迎春忙道:“五儿不过是犯了宿疾,丁郎中将养一阵子也就好了,夫君不必挂心。”
“那是——”
宝钗便道:“是宝玉。也不知怎么就惹了姨夫大怒,听闻昨儿个夜里姨夫抄着门栓闯进绮霰斋,几个大丫鬟都拦不住,宝玉奔走之际后脑挨了一下。”
“啊?”陈斯远瞠目不已,追问道:“后来如何了?”
宝钗道:“贾家太医束手无策,只得请了丁郎中去诊治。如今……如今人是醒了,奈何呆呆傻傻的,叫多少回都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