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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孙权暴病,天下有变(2 / 2)

“蜀军如今顿兵坚城之下,粮道千里,酷暑难耐,师老兵疲,日久必生变故,一如当年猇亭之败。”

他顿了顿,略过武陵数月以来的一封封军报,只泛泛而言,“只须荆南局势能渐趋稳定,蒋都督能尽快肃清武陵流寇,保障粮道无虞,则江陵无忧,陛下无需过虑。”

侍中是仪也上前补充:

“陛下,蜀军远征,利在速战。

“我大吴据江而守,利在持久。

“时间,在我而不在彼。江陵只须再坚守数月,蜀人粮尽,或北面曹魏有变,则战机必现。”

廷尉监隐蕃,这位以才辩著称于世,被吴臣唤作王佐之才的年轻官员也出列表态:

“陛下,臣以为丞相与是侍中所言极是。

“且观蜀人部署,其主力皆被牵制江陵城下,并无余力他顾,武陵不过流寇山匪而已,由此可见,其兵力已然捉襟见肘,粮草更不足以供养大军三万以上。

“至于曹魏。

“去岁北方大旱,所谓『洛水枯,圣人出』之谶,搅动中原,今随关东又是蝗灾肆虐,此皆曹魏肘腋心腹之患。

“依臣之见,魏帝曹叡此刻,恐怕已是焦头烂额,襄樊之曹休,合肥之贾逵亦难久持。

“而我大吴,祥瑞频频,风调雨顺,粮道畅通,只需稳守疆域,静观其变即可。”

听着一众臣子分析条陈,孙权苍白脸上终于泛起真实的血色,压在心口的巨石竟是松动一些,连带着身体的不适都减轻了几分。

他深吸一气,声音更洪亮些许:

“然也,然也!

“诸卿所言,深得朕心!”

“去岁关东大旱,洛水断流。

“便传来那等蛊惑人心的谶语。

“如今看来,竟是应在北方蝗祸之上!上月…是上月吧?南阳蝗灾大起,其后大半个关东都受其害,禾稼尽毁,此岂非曹魏不得天心,招致天谴邪?”

他越说越觉得顺理成章,心中阴霾被驱散不少:

“反观我大吴,虽有波折,然今岁建社稷宗庙以来,风调雨顺,荆楚吴越之地嘉禾茁壮,眼见又是五谷丰登之年!

“此上天佑我大吴也!

“哼,蜀人以区区一州之地,既要供养关中、凉拢、汉中,又要支撑大军东寇,林林总总十有余万。

“关陇虽为其所据,然已残破,其能得多少积储?蜀之民力,早已榨干!

“而朕之江东,物阜民丰,粮草可源源不断自荆南、交州运往前线。

“与魏蜀比拼国力,比拼持久,朕有何惧?!”

他猛拍御案,微微前倾:

“如今我大吴要做的,便是谨守各处要隘!

“江陵有伯言,油江口有义封。

“夏口有文向(徐盛)、承渊(丁奉)。

“荆南有伯深(蒋秘)、公山(吕岱),朕无忧矣。

“传朕旨意,各军皆紧守城垒,无令不得出战!

“朕倒要看看,刘禅、曹叡两小儿,能有多少粮草跟朕耗下去!

“虽秋收将至,然秋收后不出半年,彼等粮草必然不支,届时,便是我大吴反击之时了!”

殿中群臣见天子精神振奋,分析得又颇可谓鞭辟入里,于是纷纷躬身称贺:

“陛下明见万里!天佑大吴!”

祥瑞现,困局解。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孙权顿觉心胸豁然开朗,那纠缠数月的病痛竟稍稍退却,他正欲再勉励群臣几句,却见一名宫门谒者步履匆匆自殿外疾行而入。

殿下众臣纷纷瞩目,只见那谒者面色凝重,径直趋至御座之旁,低声与孙权禀报着什么。

只见孙权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死灰。

群臣不能望见之处,这位大吴天子手背已是青筋暴起,紧接着突然喉头一动,一股腥甜涌上,竟是一口鲜血直冲而上。

他不动声色,牙关咬碎,硬生生将这口血又咽了回去,隐隐有一抹温热自嘴角溢出,也被他迅速挥挥袖袍擦了去。

殿中群臣屏息凝神,略有担忧地望着御座之上。

孙权勉力稳住身形,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声音维持住平稳,最后朗笑一声:

“今日便议到此。

“诸卿……且都退下。

“是仪、胡综、吕壹留下。”

众臣于是面面相觑,心中虽惊疑不定,却万万不敢多问,只得依序退出太极殿。

待殿中只剩侍中是仪、中领军胡综、中书典校郎吕壹,以及始终侍立在侧的陈脩、孙泉、谷利几人时,孙权才终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御座之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孙泉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宠臣吕壹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陛下…适才谒者所报,究竟是……”

孙权闭着眼缓了好一阵儿,才颤抖着手自袖中取出一份谒者暗递给他的军报,丢在案上:“你们……你们自己看吧。”

吕壹赶忙拿起军报,与是仪、胡综几人一同围观,只看了一眼,几名大臣便几乎同时倒吸一口热气,脸上血色尽失。

胡综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怎么可能?!

“十五万粮草尽覆大江?!

“蒋秘…蒋秘……

“荆南两万大军入武陵剿匪,如今…如今怎就折损过半,怎就只剩七千余人龟缩巴丘?!”

是仪亦是怔怔:“怎会在巴丘?连…连临沅郡治都弃守了?!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素来公忠体国,搜罗群臣罪状,专为孙权铲除异己的中书吕壹,此刻更是勃然大怒:

“陛下,蒋秘误国!蒋秘误国!

“竟敢瞒报军情,竟丧师辱地,损兵折将至此…这些…这些…这些也就罢了,安能使蜀贼蹿至巴丘腹地劫粮?!真不忠无能之极矣!

“陛下!此等庸懦无能之辈,断不可再行姑息!宜即刻削其兵权,锁拿回京,交付廷尉,严加审讯,以正国法!”

孙权靠在御座上,方才强撑的精神已然耗尽,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愤怒。

他看着吕壹勉力抬手:

“拟旨…收蒋秘荆南督印绶…槛车征还武昌……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说完这几句,这位大吴天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阵咳嗽,面色由白转青。

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亲卫谷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孙权几乎软倒的身子。

“陛下,万望保重龙体!”殿中仅有的数名近臣齐齐出声。

孙权只觉天旋地转,适才在群臣前构展露出的信心与从容,被这一纸军报击得粉碎。

倘若武陵彻底失控,荆南震动,通往江陵的粮道辄危如累卵…江陵能守多久?!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

侍中是仪看着孙权这般模样,心中惊惧虽然未平,但仍强自镇定,上前进言道:

“陛下,当务之急,乃是速速筹措粮草,解江陵之困,并迅速稳定武陵局势。

“蒋秘既已不堪一用。

“臣以为,需速遣一重臣统精兵前往武陵,接管军政,剿抚并用,挽回颓势。

“交州刺史吕公山,老成持重,已在桂阳,距武陵不过五百里,可当此重任。”

胡综与吕壹二人闻得此言,面上俱露惊容。

胡综急道:

“陛下,吕刺史本镇抚交州,关系南疆安定,今北调桂阳,交州已然有不安之虞,若再将其调离桂阳,则交州旧人乃至山越之民闻风而动,恐生大变啊!”

是仪沉吟片刻,道道:

“确是如此。

“然武陵控扼荆南水道,连结南北,武陵若失,则江陵腹背受敌,粮道尽绝。

“倘江陵有失,荆南何保?

“倘荆南不保,交州何保?

“交州之乱与荆州之乱,敢问孰轻孰重?

“两害相权…唯倚仗吕公山北上方可迅速平定武陵乱。”

孙权此刻头痛欲裂,腹中亦传来阵阵隐痛,卓阿『戒怒』的叮嘱早已抛诸脑后,只觉得一股异火在五脏六腑间窜动,烧得他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他无力地摆摆手:“此事……尔等与丞相……细细商议,拟个章程上来……朕,朕乏了……”

说完他便彻底闭上眼睛,任由谷利与孙泉将他搀扶起来,一步步挪向后殿。

是仪、胡综二人相视无言,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大吴局势怎就如此急转直下?!

入夜。

武昌城,廷尉府。

郝普刚刚送走吕壹派来的人,回到堂上,眉头紧锁。

廷尉监隐蕃正在整理卷宗,见状问道:“君候何事忧心?”

郝普屏退左右,低声道:

“吕壹令人传话,命我廷尉府即刻派遣得力干吏,前往巴丘,以槛车囚禁荆南督蒋秘,押回武昌候审。”

隐蕃手中动作一顿:

“蒋秘身为荆南督,本该坐镇武陵,如今怎在巴丘?

“难道……武陵有变?”

他看了一眼郝普,最后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点头连连:“果然…仆此前便觉武陵战报语焉不详,看来此事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