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萨拉丁说道,“但这座城市意味着什么呢?你是我的兄弟,我才这样和你说,”他站起身来,走出帐篷,挥退了跟随上来的侍从和卫兵,挽着兄长的胳膊站在山丘的顶端,与他一起凝望着沉浸在暮色之中的亚拉萨路。
他们围住了这座神圣的城市,已有足足四十五天,无论是攻城的一方,还是守城的一方都疲惫不堪,但他们都在坚持着,守城的一方期待着国王的归来,而攻城的一方,则希望将这个可能绞杀于襁褓之中。
“一座城市。它的本体是什么呢?是大地,是石块,是木头,它是没有生命的,所有的意义全都由人类所赋予。图兰沙,我们要摧毁实质的城墙,也要摧毁人心中的城墙,我将军队交给你,你只要记住,在我回来之前,保持现有的攻城频率,我并不期待在短时间里看到什么结果。
你也要让他们安下心来,告诉那些法塔赫与埃米尔,我所承诺的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真主也会看到他们为了祂而献出的一切,他们将会带着荣耀回到他们的城市与部落。
不要急切的冲击那些突然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的队伍,也不要随意地将一个地方的士兵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对于学者和战士的使用要足够谨慎,没有哪一场胜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但我希望这个代价能够越小越好。”
图兰沙只觉得惶恐万分。
他甚至想问萨拉丁,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从中抽调出一部分去支援自己的长子赛义夫丁吗?
但他也知道,他不会,这不仅仅是因为萨拉丁对他的信任和爱,也是因为他不能叫那些人以为,他们这对兄弟之间已经产生了裂隙。
他们的姐妹埃米纳曾经是萨拉丁的弱点,他不能让萨拉丁多一处供敌人攻击的地方。
虽然想起自己的长子赛义夫丁时,他还是心痛难耐,但此时他的意志又变得坚定了起来,他没有什么才能,追随的先知也只是一个平和的人,他唯有忠诚,他必然会将它保持到最后。
“我会等你回来的,萨拉丁,”但他的双眼又不由得覆盖上了一层忧色:“”萨拉丁,你刚刚说过……你所允诺他们的都会给他们……”
是的。萨拉丁对于个人的衣食住行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衣服能够保暖,食物能够果腹,偶尔抽抽水烟,或者是喝点葡萄汁就行,但对于过于奢侈,或是可能会引起人们质疑的东西,他一概不用。
譬如盛行的冰糖和丝绸,他只吃过一次冰糖——还是商人们送来的礼物,更是只在面对着自己的俘虏时,才会穿上黄色的丝绸长袍——平时的时候,即便是在战争中,他也依然如同所有的撒拉逊战士那样身披黑色的大袍。
“这件事情……”图兰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那些人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不,他们并没有背叛你的意思。苏丹,但问题是他们认为应该给那些基督徒的条件太过宽厚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们来到这里,要征服这座神圣的城市,并不是为了搜刮钱财,也不是为了强暴和杀戮,只是要在真主前尽本分,还立下的誓言……从敌人手中夺回圣城是首要的,但也希望它能够一如以往的安好,而不是经过血洗或者是毁坏,仇恨堆积起来是无穷无尽的,任何一种暴行都会玷辱真主的荣誉。
何况整座圣城中有着数以万计的居民和朝圣者,他们的赎金难道还填不饱那些法塔赫和埃米尔的胃口吗?”
“是很多,但您也知道人性是贪婪的,当他们有了一百个金币之后,当然也会想要一百零一个金币。”
“既然你那么说,他们只怕永远不会满意,即便我要求收缴城中居民所有的财产,夺走他们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将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卖为奴隶,他们也会继续喋喋不休。”
图兰沙有些焦虑的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说道,“苏丹,虽然我不想那么回答,但我必须告诉您——您之前在攻打拉鲁姆和加沙拉法的时候,就允许城内的基督徒带着他们的钱财离去,这已经让他们非常不满了,非常不满。
您所释放的人中,不但包括那些普通的居民,工匠、农民、商人,还包括城堡的主人,以及那些基督徒的教士,他们不但带走了他们的钱财,还将教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
据说他们扛在身上,放在骡子的背上,或者是由骆驼驮着的货物,至少价值二十万枚金币。
这些原本可以是他们的,他们希望您能够答应他们,您可以宽恕基督徒们的性命,不将他们的孩子卖做奴隶,但至少他们必须赤着手离开亚拉萨路,就如同基督徒对待我们的同族。”
萨拉丁陷入了沉默,他知道他在钱财方面的不经意并不曾影响到他麾下的那些大臣和将领:“事情还没到那个时候,”最后他只能说“等到我们打下了亚拉萨路,或者是我带回了亚拉萨路的国王之后再说吧,或许亚拉萨路的国王会愿意替他的子民出这笔钱。”
图兰沙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
萨拉丁望着他笑了笑,伸出手去,按了按他兄长的肩膀,“偶尔你也可以称我为萨拉丁。”
图兰沙摇摇头。
“我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们的,”萨拉丁不以为然地说:“赞吉曾经是个奴隶,在他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百般尊崇,在他死后,一些人却开始用他的出身来羞辱他。”
“所以我才要对你愈发尊重,不让那些小人认为有可乘之机。”
萨拉丁微微一笑,“所以,谁能否认,他在晚年曾被盛名所累呢?如果他以及他的子孙能够坦然的承认,他原本确实只是一个奴隶。而不受到那些虚名的干扰,赞吉王朝或许还不会那样快的衰败下去。”
他凝视着自己的兄弟,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他想起了赞吉,想起了努尔丁,想起了努尔丁的三个儿子,更想起了自己的那几个孩子。有人说,当一个婴儿躺在襁褓里的时候,便能够看出他将来是懦弱还是勇敢,萨拉丁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孩子中,无论是长成的还是没有长成的,似乎都不曾展现过什么值得他欣慰的天赋。
而他兄长的几个儿子中,也确实是赛义夫丁最为出色。
他迟疑了一会:“图兰沙。我这次带来了五千个马穆鲁克,我会带走两千人,然后留下两千人,还有一千人,我会派他们秘密前往哈马,他们并不会协助赛义夫丁守城,但如果真的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他们会把他救走,把他送回埃德萨。”
图兰沙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最后的时刻,竟然能够听到萨拉丁这样说,他感到了一阵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甚至左右张望了一番,直到萨拉丁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的握了握,他才清醒过来,当即就要跪下。
而萨拉丁用力的挽住了他:“无需如此。”
虽然赛义夫丁的行为触碰了萨拉丁的底线,违背了他的旨意,但至少他表现出了自己的野心和无畏,赛义夫丁终究还是个孩子,或许多加教导,他的将来不会令人太过失望。
就算是萨拉丁,也曾经接受过他的父亲以及君主努尔丁,还有他叔叔希尔库的教导,才能够成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应该将那些天才与自己的儿子和侄子相比较,太阳之所以耀眼夺目,足以遮蔽其他星辰的光芒,不正是因为它只有一枚吗?
太过贪心并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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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温,理查曾经和我说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他这次前来,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人们认为他才成为英格兰的国王,应该留在国内安抚民众,威慑诸侯,巡游四方,以告天下——现在的英格兰国王乃是理查一世。
而且之前亨利二世打了那么多的仗,除了和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还有和他那些儿子们的,以及那些时不时就要掀起暴乱的大领主——国内的经济状况并不怎么乐观,理查一世为了圣战收取的‘东征什一税’,更是叫人们精疲力竭,捉襟见肘,民众们迫切的需要喘息。
而理查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呢?”
塞萨尔微笑起来,“他说我愿为天主献出一切,包括性命,更不用说是区区钱财了,没有钱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他有的是宫殿和城堡,可以抵押出去,实在不行的话,他甚至可以将整个伦敦乃至英格兰抵押给商人,只要他们能够拿得出供他东征的钱。”
“确实是理查会说出来的话。”鲍德温忍不住说道,随后他注视着塞萨尔,慢慢地收起了笑容,“你想要做什么?”
“现在我也要说,若是为了亚拉萨路,还有你,我也同样可以抵押手上所有的一切,包括塞浦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