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皮肤黝黑,面目粗犷,四肢细长但身形高大的突厥人摇晃着走过了撒拉逊人的大营。
自从约旦河一战后,苏丹萨拉丁成功地拔掉了那些不服从他的尖刺,重新划定了仅属于自己的秩序和法律,更是一手组建了马穆鲁克这支唯他命是从的军队,而反对他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
哪怕萨拉丁确实如他所说,将自己的战利品连同其他收益一并尽数分给了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他们依然缺乏对萨拉丁的信任,又或是说,萨拉丁所说的一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着实陌生,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秩序?为什么要纪律?为什么要宽容的对待自己的敌人?
他们虽然不至于因此违背萨拉丁的旨意或者阳奉阴违行事,但还是将那份漫不经心体现在了各个方面——譬如说——这座大营一如既往的嘈杂而又混乱。
营地中搭建着各色各样的帐篷,没有一条通道是可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可以一眼看到尽头的,阻挡在视线之前的是木架(上面挂着盔甲,武器和衣服),石块和木头,火堆以及架设在上面的锅子,烟雾四处弥漫,地上泥泞不堪,普通的士兵和民夫与牲畜混杂在一起——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睡。
当然,也没有监察或者是巡逻,外来的刺客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其中,甚至长驱直入某个战士或是学者的帐篷。
他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像这样的突厥人在大营中,哪怕找不到一千个,也能找到九百九十九个,只有一些目光毒辣的战士会在他经过的时候赞赏几句,“那真是一个好士兵。”却并不会起什么疑心。
在途中,这个突厥人士兵甚至遇见了一队埃米尔和他的侍从,他向对方深深的鞠躬,埃米尔只是略略一点头,眼睛在他的弯刀和背负的弓箭上停留了一下,便走过去了。
而走过去的那个埃米尔,并不知道他曾经与眼前的这个“突厥人”有过好一段旖旎的缘分。
是的,在这个埃米尔经过大马士革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仰慕绮艳“莱拉”的美名,而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以及钱财,而结果也并未令他失望。
莱拉来了。
确实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女性,白发,赤红色的眼睛,她就像是个魔鬼,或者说她就是一个魔鬼,他被她诱惑,犯下了数之不尽的罪行。
但直到走入帐篷,这个埃米尔也没能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起来莱拉——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生物。
随后,这个突厥人又被叫去搬了点东西,给马喂水,搭建帐篷之类的粗活,并且得到了一些赏钱。
这种事情也确实是他们这些人常干的,他利索的干完了所有的活儿,而后摆弄着手上的费尔(铜币)不满地撇了撇嘴:“大人,这颜色可不对呀?”
听到他这么说,那位战士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真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他笑骂道:“什么时候开始,帮人搬点东西,也能如此无耻的索要迪拉姆(银币)了?”
“若还在亚历山大,或者是开罗,我只是一个脚夫,而您也只是在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无论是真有东西要搬,或者是拿我们找乐子也好,几个费尔已经足够。
但现在是在战场上,大人,我们很快就会夺下这座城市,您所得到的奖赏几乎可以用金子铸一匹马。
现在您开开恩,让一个卑微的仆人开心些,有什么不好呢?”
战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那只是一个粗鲁的突厥人,甚至说起他们的语言,也有些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才放心的呸了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还用金子铸一匹马——我得到的金子能够铸一只麻雀就不错了。”
他叹息道,“我们追随着一位公正而又仁慈的君主。
当他如此对待我们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欢欣鼓舞,信心百倍,但他也如此对待基督徒的时候,那就是件令人烦恼的事情。”
“他不给你们钱吗?”
“不,他给,但我们只是不明白,果实就垂在树枝上,无人看管,鸟儿卧在巢中,伸手就能捉到,他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我承认他是一个高洁的人,他甚至与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食,但他岂能要求人人如他一般呢,我们只是一些庸俗之人……”
他仿佛已经压抑了很久,以至于在面对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的突厥人面前,也不由得抱怨了一大通。
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又抓了两三个费尔,放在那个突厥人的手中。
“行了,滚吧!”
这算封口的费用了。
不过这个战士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担心,他知道即便有人将这份抱怨递到了萨拉丁的面前,萨拉丁也不会计较他的冒犯。
没想到的是,那个突厥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将那几枚费尔捏在手里,反复摩梭了几遍后才装进钱袋里,然后他抬起眼睛,从那对凌乱肮脏的眉毛下注视着那个战士,“那么……如果我有一个发财的门路……您想试试嘛?”
“是什么?”战士下意识的反问道,不过很快地,他的面上浮现出了怀疑的神情,“你是谁?”
“一个到处找事儿干的仆人罢了,大人,但我有一些朋友。”
“盗匪?”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盗匪呢。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有时候是商人,有时候是仆从,有时候是士兵,居无定所,四处流荡——近来,他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战士面色不善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弯刀上:“继续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突厥人能够说出些什么来。
“呃,大人,我的意思是,您想不想干些零碎的活儿。”
“零碎的活儿?”
“是啊,苏丹萨拉丁率领着他的大军,围住了亚拉萨路,但亚拉萨路总共有十二道门,去掉那些已经被封起来的,现在你们所控制的城门可不算全部,至少金门和大马士革门还在基督徒的手中。
城中的居民虽然一再拒绝了你们的苏丹所派去的使者,拒绝投降,但也有些人已经决定从城中逃走。
现在……当然只是现在,他们还寄希望于守军能够抵挡得住你们这次进攻,但等到他们确定形势并不偏向于基督徒的那一方——那些最为富有,也是最有权势的人,还有那些基督徒的教士就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