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张经纬拿着刚刚到手的官凭路引,翻看之下,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转向老师刘延之:“老师,我们之前不是议定,待万寿节后便动身前往黔中道?可这官引上批注的路线,分明是返回云州的方向啊?”
刘延之正在整理行装,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黔中道……暂时不去了。昨日收到消息,我有一位同门学弟,道号‘逍遥’,今日抵达京城。我们需先去与他见上一面。”
“逍遥?”张经纬眼睛一亮,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某些阅读记忆,“可是那位写出《常无论》,畅言‘大道无形,顺其自然’的逍遥子?”
刘延之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师长对弟子追捧“非主流”思想的无奈:“你也读过他的东西?他的言论,也就吸引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眼球罢了!”
张经纬却有些不以为然,争辩道:“老师,逍遥公的论点看似豁达不羁,实则蕴含深意,常能发人深省,使人于困顿中看到另一番天地,如何不能励志?”
“罢了,与你争辩这个作甚。”刘延之摆摆手,终结了这个话题,“速去收拾,我们即刻动身,前往长乐驿等他。”
长乐驿。
此地不愧是长安近畿第一大驿,驿馆周边形成的集市规模极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店铺林立,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座功能齐全的繁华小镇。能有如此规模,除了地处交通要冲,更因其乃是潼关、武关、津关三关总道口的战略要地。一旦任何一处关隘有失,朝廷兵马便可迅速在此集结,合兵一处,重整旗鼓,堪称长安东面的重要屏障。
驿馆旁的一家清雅茶楼内,刘延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频频望向窗外官道,茶盏端起又放下:“这都等了一上午了,眼看日头渐高,怎么还不见人影!”
相比之下,张经纬倒是闲适得很,慢悠悠地品着茶,欣赏着窗外市井的烟火气,闻言笑道:“老师,您这会儿怎么反倒失了往日的耐心?前两日在宫中,面对那等阵仗的国宴,您尚且能沉得住气,硬是等到最后。如今在这清静茶楼,有香茗可饮,有街景可看,安心等待便是,岂不惬意?”
就在他话音落下不久,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清朗中带着洒脱韵味的声音响起:
“延之学长!劳你久候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男子信步上楼。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乌黑长发,并未像寻常士人那般束髻戴冠,只是随意用一根布带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随风飘拂,配上那一身略显宽大、不修边幅的葛布长袍,整个人显得十分洒脱奔放,气质卓然不群。这形象,与张经纬心目中那位着书立说、思想不羁的“逍遥子”完美契合。
刘延之见到他,脸上担忧顿去,却故意板起脸,带着些许不满:“逍遥!你怎么才来?让我与经纬好等!”
逍遥子哈哈一笑,毫无迟到的歉意,洒脱地一撩衣摆坐下,自行斟了杯茶,解释道:“学长莫怪!实在是路上机缘巧合,忙着与几位昔日同窗故旧道别,耽搁了些时辰。哦,对了,我还在路上遇见了杨子充(刘延之的同窗,也算逍遥子的学长),他正奉调前往江南赴任,风采依旧啊!”
张经纬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张经纬,见过逍遥公!”
逍遥子目光落在张经纬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好奇,他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你,延之学长的得意高足,如今名动长安的张经纬。”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话说起来……你还是我一位同窗的后人!”
张经纬恭敬回应:“老师已与晚辈提过,先父张廉,昔年曾与逍遥公同期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