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他又道,“你先去与春红盯着小院,有何动静,立时来报。”
“是。”老嬷嬷垂首应声,脚步尚未挪动。
郑良策摩挲着袖中玉牌:“还有什么事?”
老嬷嬷迟疑道:“今日……在花园里,大小姐似乎跟赵公子在说话。”
郑良策眉头锁紧:“说了什么?”
“老奴离得远,隔得远听不真切,只瞧见大小姐跟赵公子相谈甚欢,两人都带着笑模样。”嬷嬷平铺直叙,声音不含一丝感情。
郑良策忽然冷笑:“婉姐儿近来是越发不清醒了。”
老嬷嬷垂首不接话。
“不过也是,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是该着急些。”
“叫人告诉她,”他厌恶道:“管住她的嘴,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送她去庵堂与夫人一同静养。”
老嬷嬷身形微顿,无声敛衽退入阴影。廊下风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嬷嬷退下后,郑良策又展开手中的画。
画中少年鲜活明艳,他低头凑近了,贪婪地闻了闻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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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风渐起,竹林刷刷作响,竹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如同一片鬼爪摇曳,似是要抓住行人的脚脖子,拖进林子里吃掉。
喜宝怒气冲冲,一进屋就“砰”的一声甩上了门,李修冷着脸,全然不顾外面的丫鬟,“嗙”一下关上了窗。
他们没点灯,不怕外面人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还在吗?”李修几乎是用气音问道。
喜宝站在窗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神色一凛,给李修打了个手势,二人闪至太师椅,相迅速相对而坐。
就在这时,月光朦胧的窗纸上,悄无声息地被戳开一个小洞。
一只松垮着眼皮,带着厉鬼般狠厉的眼睛出现在洞后,阴森地转动着,在黑暗中搜寻他们的踪迹。
黑暗中,喜宝先开了口:“你今日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李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平静无波。
“我赵家如何碍你的眼了?”喜宝质问道。
“我说错了么?你自小在外长大,就算不比在府里,也不可在外口出狂言,且正人君子自当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你却想要与那郑三利用朝廷的漏洞牟利,就算我是你兄长,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叫我怎么保住你?!”
“李修!!”喜宝的声音陡然拔高,窗外那只眼睛骤然贴近,瞳孔在月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喜宝面无表情的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你日常吃的用的打点的,哪样不是我跟叔父挣来的?现在跟我说是功名利禄为粪土了?真是清高啊,你以为光靠你那点俸禄就能冬日穿锦裘,夏季穿丝绸了?你冬日书房烧的银丝炭,夏日冰鉴藏的荔枝,哪样不是我这粪土换来的!?”
“庸俗!孺子不可教也!”
“是,我庸俗,谁不想当翰林府清清白白的公子哥?我从小在乡下摸爬滚打,名字也是叔父随便取的,你叫李修,我叫铁柱,明明是亲爹,却不叫我科考,生怕我以后抢了某人的风头,我就想着啊,不念书也没事,管好生意也是本事不是?”
“但你不该说我赵家不行。你有爹娘疼爱,我呢?我也有爹娘,但跟你比呢?你在家里,有爹有娘的被捧到掌心里,你晓得我是怎么过的吗?你家住翰林府,你祖母家是司马家,你锦衣玉食不愁银两,我呢?我娘病重,连一副药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现在摆着长兄的谱子来教训我?我告诉你,没门!”喜宝装模作样的又摔了一个盘。
李修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忍,软了下来:“可你如今已经比旁人好了,何必在汲汲营营?”
“呵,你就以为我现在好过吗?长生轩能有现在是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你以为有个皇商的名头,我就如意了吗?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知道我手底下有多少人等着吃饭?你知道一年要给宫里送多少银子吗?这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你清楚吗?”
喜宝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李修无力招架。
“现在我不找个靠山,我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实话说了吧,”喜宝鼻孔出气,“既然我来江北,便是想要来分一杯羹的,要么,你跟我一道干,要么你就什么也别管。谁挡了我的路,不管是谁....后面的话她没说。
喜宝演的痛快,而李修一阵怔忪,要不是被李氏苛待过,他几乎都真的以为自己是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了。
喜宝借着黑漆麻乌的夜色,偷偷地拉了李修的手,又是晃又是十指相扣的安抚,声音却充满了讥讽:“上行下效,有风骨的之流,如今还活着吗?”
屋里一阵沉默,喜宝警惕的听着窗外的动静。
窗外传来衣袂摩擦的细响,窥视孔洞骤然透入一道光。
她听见细小的脚步声远去,不由咂么了咂么嘴。
还没演过瘾呢。
李修却是另一种心情,他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的俸禄……原也够你四季穿绸的。
他想了想,又低声道,宫里的事,我并非不知。户部与内务府要找商户填亏空,长生轩树大招风……我想替你周旋一二,却总不得其法。话音渐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用。比起父亲一把年纪还能出去开拓疆土挣家业,自己似乎总在原地踏步。
除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竟想不出还能为喜宝做些什么。
可即便没有他,喜宝依旧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就像今日之事,从郑良策到他自己,哪个不是顺着她布下的棋局在走?
喜宝怔了怔,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瞧见他紧抿的冷清的唇线。
她忽然伸手戳他额头,力道不重,却带着嗔怪:谁要穿你的官绸?粗剌剌的料子,还不如我们长生轩的棉布舒服。指尖落下时却顺势拂过他微蹙的眉间,如春风化雪。
黑暗里传来她放轻的声音,气息拂过他耳畔,让李修觉得她无限温柔,:傻不傻……我那些话是骂给外人听的,你也当真?
李修怔怔望着她,看着她眼中映出细碎的流光。
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比他强大太多了,在他念书的这几年,喜宝在商场驰骋,尔虞我诈,历练得游刃有余。
这五年她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才学会这些手段?她却从不与他说。
他忽然抓住她尚未收回的手,掌心相贴处传来温热的脉搏:我明白。
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周围的夜色,你自有你的道,我....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喜宝用指尖轻轻堵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