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有脚步声在走动了,李修吸了口气又吐出来,真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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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垂首敛目行至主院时,书房内正传来压抑的喘息与男子娇柔的低笑。
檐下侍立的丫鬟小厮个个屏息垂眼,不敢抬头起来,如同泥塑木雕。
“嬷嬷.....”管事迎上前,对老嬷嬷赔着笑,似对院里的事情见怪不怪,“老爷...老爷正忙着公务呢,嬷嬷若不然先去偏房吃杯酒?”
老嬷嬷眼皮都未抬,面不改色道:“不必。”
管家识趣地噤了声。
约莫半盏茶功夫,书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低头整理着松垮的衣带,颈侧还留着密密麻麻的新鲜的红痕,见外头许多人,也不慌张,只跟管事行了个礼。
管事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老爷怎么说?用了吗?”
“还不曾用,老爷说管事周到。”小厮眼底显出一抹厌恶,低头作回应。
管事满意的笑了,“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是。”小厮面无表情道 。
“哎呦,对不住,嬷嬷,您请吧?”管事这才像刚发现嬷嬷似的,上前道。
老嬷嬷绕过他,上前叩门。
郑良策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
他斜倚在紫檀榻上,袍襟大敞,正把玩着掌心一枚玉牌。
香炉青烟缭绕,桌上的酒壶倒了,撒出的酒液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屋里有一种奇特的腥味,混着蒸发的酒气与熏香,令人昏沉作呕,
老嬷嬷见惯不惯他这模样,目不斜视的汇报小院里的事情。
“嬷嬷怎么看?”他懒散的问道。
嬷嬷摇头回道,“从查到的事情来看,不似作假。但......”
“但如何?”
“但也太齐整了,”她解释道:“李通判的籍贯履历与官档无异,赵二公子的身世也经得起推敲...可老奴总是觉得不对。”
越是显得正常的时候,往往就是不正常。
赵二是李修的亲兄弟且掌管长生轩这整件事情原本就透着荒谬,可细查之下,就是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那边人来的信也说赵家第一家铺子,就是用的李实甫的店面。
就像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们想要查什么就能有什么,赵二公子说的话全部都能被证实。
且宫里那边登记的皇商名册,只写了广陵赵家长生轩这几个字,并未写具体的人名,叫人根本查不出来什么别的。
可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了,就像有人在暗中扫尾一样。
半晌,郑良策懒懒叼起榻桌上的烟枪,他深吸一口,青灰色烟雾从虬结的胡须间溢出,如阴燃的草垛,霎时间,他猛地颤了一下,肤色由白转红,宛如赤霞。
他有些迷离的笑了笑,他慵懒的眯着眼睛:“正常不就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说,就算是假的,那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你啊,是越老胆子越小了,就这样吧。”
“左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想起喜宝,眼球发红,胡子兴奋的直抖。
“可....”嬷嬷皱眉,想说万一出了事情无法跟上面交代,却被打断了。
“好啦,”郑良策又狠吸了一口烟,整个身体像是飘飘欲仙,他有些难耐,翻了个身,鼻涕流了出来,“改日再说吧,”见嬷嬷还不走,他又补充了句:“你丈夫儿子在外头干的都是些轻省活儿,好着呢。”
“去,快去把领荣叫进来。”
老嬷嬷麻木的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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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出门,郑家的管事边赔着笑边弯腰哈气的迎了上来:“嬷嬷,哎,嬷嬷,您别走这么快呀!”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歇一歇吧!”郑家管事拉住老嬷嬷,看四下无人,飞快的往老嬷嬷手里塞了个钱袋子。
“老爷有没有什么指示?嬷嬷叫小人来做,您歇着去吃吃茶水嘛!”他脸上挂着黏腻的笑,他其实就想问老爷有没有抽烟。
果不其然,嬷嬷窥他一眼,“老爷刚用了烟,要领荣进去伺候。”
管事一听,顿时精神奕奕,领荣是他给老爷带来的兔儿,老爷吸了烟后总是兴致特别高,于是他就在外寻来些个戏子,专门伺候着老爷玩,老爷现在要领荣伺候,四舍五入,那就是他得脸。
今日那烟袋子是是光纪带进去的,他却说没用,如今又用了,自然是还要再享受一番,老爷掌管着他的生死,虽然行动上管事处处讨好,然而心中不免对自家老爷有了几分嘲弄,一天要两个男人,真是个烧货。
嬷嬷审视着面前喜不自胜的男人,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其实也不过是个拉皮条的龟公,她鄙夷的冷笑一声,遂拿了银子甩手而去。
那管事看着嬷嬷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阴狠道:“呸!个老不死的东西,不就是仗着是上面下来的么,还瞧不起你爷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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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虽然起疑心,但却抓不到任何把柄,这不得不提一句喜宝与李修的缜密。
自从李修见到郑良策的第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所以当时才叫喜宝上楼来。
当年总是跟着喜宝去县城,也曾远远看过几眼,他过目不忘,故而算是郑良策留了胡子他也能认出。
李修年少得志,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声不可谓不响亮,考了状元后,家里包括他的底细自然也被掘了个底朝天。
从京城到江中再到汝南,然后再回京城,这线路稍一打听便能得知。不知道他是李修还好,知道他名字的,肯定也有他的信息了。
这些李修与喜宝都设想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就连郑晚,不,应该说是郑婉婉,都知道喜宝他们是从江中来的,那郑良策定然也晓得。
郑良策原本这次就是为了探查李修的态度,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喜宝这个程咬金。
这样大的事情,郑良策一定会查。
但喜宝认为他们人手有限,探不出更深的消息,二人此番唱和,打的就是三分真七分假的主意。
真情流露,故而能骗过阅人无数的老嬷嬷。
李修的履历皆真,喜宝的身份却虚实交织。
喜宝编的身份经历都能自洽。就算是两方熟悉二人家底的人来,也能糊弄过去。
你说赵家没有赵二公子?哦,那是远亲。
你说赵家怎么会把家底交给一个远亲?
哦,因为是李实甫出的钱,叫铁柱能有个家生子的名声,顺便做点生意。
每一处破绽都备好了说辞,才能像这般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