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三弯着腰,一脸的痛苦。
“哟,这是咋的了”
“腰痛,老毛病了。”孔老三开了门之后,直接躺回了门口的一张单人床上。
二钢的宿舍,基本上都是一室一厅,三十到四十平的房子,最大的也就六十平,但总共也没几套,还都是分给厂里老干部的。
孔老三家的房子,就三十平出头的样子,是最小的户型。
因为宿舍有限,优先都是分配给双职工家庭的,孔老三是单职工家庭,但老婆和孩子都有残疾,当初为了房子申请了很多次。
最后还是当上劳模后,厂长才特批给解决的。
门口靠窗的地方,就是孔老三平时睡觉的单人床,他扶着腰,痛苦地躺了下来。
屋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都是他老婆平时捡回来的废品,本来楼层低采光就不好,堆满东西后就更看不见了。
单人床的墙头,贴着几张厂里颁发的奖状,已经褪色发白了,蒙上厚厚的一层灰。
这些东西,曾是孔老三最引以为傲的荣誉。
现在,一文不值。
“嫂子呢”周建国问。
“带着小去菜市场捡菜叶去了。”
孔老三的老婆,先天高低足,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连残疾证都是孔老三当上劳模后,街道才给批下来的。
嫁给孔老三的时候,他是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老光棍。
本以为也算有个依靠了,结果麻绳专挑细处断,生了个女儿,却得了小儿麻痹。
本来就没什么劳动能力,还要照顾没法生活自理的女儿,一家子的生活就全指望孔老三了。
周建国听了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看来,自家的情况在下岗这批人里,确实已经算很好了。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三句就叹两口气。
周建国为孔老三鸣不平,说他还一年多就能打退休了,厂里也太狠了。不过好歹熬过这一年半,他就能拿退休金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可孔老三却唉声叹气,说就怕自己熬不到拿退休金的日子,还一年半,自己这一家子吃啥才能活下去啊。
“哎,我昨晚想过,实在不行,我就吊死在厂门口,我好歹也是市里的劳模,我……我让他们丢人现眼,我让全宏城都知道他们是咋逼死我们这些老二钢人的。”孔老三瞪着眼睛气愤地说。
周建国拍拍他的胳膊说:“别说这话,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我有个想法,但是得你们这些老人都支持我才行,尤其是你,你是咱二钢的模范标兵啊。”
孔老三一听,侧身仰头看着周建国问:“啥想法”
“你听我说啊……”周建国把自己想做的事说了一遍。
孔老三听过之后,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靠谱吗”
“我儿……我们家老四不是在南方做生意么,他那边刚好有门路。你说这些钢卷都在库房里吃灰多久了,凭啥不让咱卖啊。但我自己一个人闹没用,咱俩闹也没用,得把大伙儿都联合起来才行。”
“这……犯法吗”
“犯啥法啊,咱一不偷二不抢,给自己讨个说法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周建国胸中一股火起来了,“再说了,咱那么多人了,他们能把咱怎么着!”
“孔老三,你都敢去厂门口上吊了,你去讨个说法都不敢吗”
一句话,把孔老三心中的火也激了起来,他腰也不痛了,直接爬上单人床,把墙上那几张曾经的荣耀撕了下来,卷成一团。“周建国,听你的,他们要不同意,我……我就跟他们拼了!”
……
二钢宿舍,一片死寂。
整个二钢,上上下下有五千多人,昨天的下岗名单,直接就宣布了一千三百多人下岗,大部分都是底层的老工人。
大部分人都还没缓过劲来,像周建国和孔老三一样,一夜未眠。
对于生活和未来,他们茫然无措。
突然,有人听到外面传来勺子敲打金属脸盆的声音。
咣咣咣响个不停,同时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喊“出来,大伙儿都出来”。
陆陆续续,人们开门出来,扒着阳台往外看。
周建国和孔老三,人手一个金属脸盆,一把勺子,一边敲一边喊。
周建国抬起头,冲着楼上的人大喊道:“都别躲屋里了,关于下岗的事,我有话要对大伙儿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