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帮,杂毛鱼?”
“我提供有效线索,郑世勇谭华聪联手击毙?”
“......”
思绪之间,白日里的情形浮现,本应由他独享的战果,却由郑世勇谭华聪两人分润,他只得了上报线索之功。
此事由差头郑振武宣布,众差役共同见证。
他事后去找了郑振武,但一番对谈质问下,没取得应有效果。
离开镇抚司时,他恨不得宰了几人。但回到家,看到小丫头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改主意了。
有些仇,注定要报,只在于早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可见报,爽则爽矣,但于他而言,风险太大。
当你实力不够的时候,学会和时间做朋友,相信时间的力量,总有一日,你想要的就都会有。
那一刻,他改了主意。
但此刻,午夜醒来,不止怎的,心中就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甘心。
学会和时间做朋友?
做个锤子的朋友!
陈平安掀开被子,自床榻上起来。
自那日后,他的天资渐渐显露,修行铁布衫,如今已至大成。若论修为,已至气血二重。绸缪至今,所为的便是今日!
择日择日,不如今日!
去t的隐忍,既有不甘,自当报之。
陈平安蹭地一下走出了门,走动之间,穿上了外衣装扮。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安睡的小丫头,放下了布帘,走到了边上半间房里,翻腾了几下,拿上一把砍柴刀,便是走了出去。
.......
两个时辰后,一道黑影一跃进入了院里。他的衣裳上沾染一丝血迹,砍柴刀已经做了处理,但还是难掩血腥之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如此胆大妄为,还实属第一次。
“痛快!大丈夫报仇,自当如此!”
陈平安心中畅快,身上隐隐有热血激荡。他的心如擂鼓,直到此刻也未能彻底平息。
看着对方死在他眼前,掀开破布,让他知道杀了他的凶手,究竟是谁时,这一刻的酣畅感到了极致。
“可惜,一晚上想杀两人还是太赶了。这两人住处分属两个方位,来回赶路太过折腾。”陈平安目光微沉,不过很快便被大仇得报的成就所替代:“郑世勇,算是你好运,再让你多活一日。”
有此前杀人的经验,加上一路的预设,这次过程极为顺利。过程他胆大心细,解决了不少破绽。一路回来,也极为小心,自信应该没留下什么踪迹。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避免不了复盘一二。他衣服上染了血迹,在潭华聪家里已经基本处理过了。
但眼下想来,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衣服上血迹虽然不多,但难保有什么破绽。
他思前想后,便是生了一把火,在厨房灶台下把衣服直接烧了。
做完这些,确保没有任何疏忽后,陈平安便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小丫头的睡眠倒是香甜,陈平安趴进被窝,并未把她吵醒。
只是,不知道时候刚刚杀了人的缘故,还是大仇得报的痛快,亦或是对明日杀郑世勇的期待,陈平安一时半会,翻来覆去地,竟然睡不着。
后面动作大了,倒是把小丫头吵醒了。
“哥哥~”
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女童特有的清脆。不过,半夜懵懵懂懂醒来,这一份清脆隐隐打了折扣,多了一些模糊和睡意。
陈平安转过来,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黑夜里好似一束光,照得人心头发暖。
“没什么事,刚刚做了一个梦。”
陈平安安抚了两句。
小丫头哦了一声,便是稀里糊涂地再度睡去。
孩童的睡眠,一向来都是如此。
陈平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直至天色渐亮,起了白隙,他便从床榻上起来。
......
这一日的例行会议,由几名差头主持,一切好似都如往常一样。不过在点名的时候,却是少了一个人。
差事房的正式差役,谭华聪。
“老谭怎么回事,多少年的老差役了,例会还迟到了?”
“或许有什么事情吧。”
“......”
周围的人嘟囔了几声,也没有在意。
不过上面的差头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倒也没有发作。
例会结束,陈平安看了不远处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的郑世勇一眼,便是领了任务,就此离去。
离去前,他再度复盘了一遍昨夜里的过程,仔细分析下,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心安。
一个上午,他都在街巷巡街,等中午回来用饭的时候,却发现里巷镇抚司里闹哄哄的。
他的心中一跳,但很快压了下去,如往常一般想要去领饭,一旁刚刚打探完消息的猴头,却是蹿了出来。
“平安,大事啊,大事。”猴头的声音颤抖,神情间隐隐有着一些惶恐。
“怎么了?”陈平安故作平静道。
“谭......谭头,死了!”
“什么!?死了?”
陈平安的反应如第一次听到消息的人一般,面容震惊,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消息。
猴头也不以为疑,一整个中午,都在聊着这件事情。
“谭头啊,正式差役,早年间就迈入武道了,怎么就死了?”
“听人说,可能是青鱼帮的报复,报复谭头杀了他们的人!”
“不过,也有人说........”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偶然间才说上一句。
这样的光景,一直到了下午。一整个下午的巡街,平平无奇,如往常一般。
但至下差时,镇抚司里却是翻了天。
说是已经找到了凶物,就在里巷不远处的一条河里。
“找到了?怎么这么快!?”陈平安吓了一跳。
镇抚司的办案手段,有些超乎他的认知。这个效率,完全不是以往那副慢吞吞的模样。三日的案件,非得办成个五日七日。
怎么到现在,变得这么高效?
是因为正式差役死了吗!?
还有上面有人发话了?
在满肚子的猜疑中,陈平安回到了家里。
整个里巷镇抚司,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陈平安压着心头的情绪,知道今天晚上,或许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再等等吧。”他按捺着性子,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哥哥~回来了呀。”小丫头的眉眼弯弯,笑容治愈。
“嗯,回来了。”
若是往常,陈平安应该和小丫头多聊几句。只是今日,满怀心思的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复盘着过程中所有的内容,唯有如此,仿佛才能让他心安一些。
白日里他虽表现得的镇定,但镇抚司的反应显然远在他预料之外,那等无形间的压迫感,似是要人踹不过气来。
他虽心性老成,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罢了。
还远远做不到明明置身其中,却是泰然自若。
这一整个晚上,陈平安几乎没怎么睡。
各种情绪交织在他的心里。
手刃仇敌,大仇得报的酣畅,在这一夜里,好似也彻底消退。复盘遐想间,对未来突得生出了很多惶恐,无端生出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这是未来的不确定性。
“平安,怎么了?”第二日上差,猴头关切地问着:“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没什么。”陈平安扯了扯笑容:“就是没怎么休息好。”
猴头关怀了几句,也没怎么细问。
例会上,副差司田福亮难得出面,神情沉重,语气严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谭华聪身死的事情。
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情不会这么过去,会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凶物已经找到,距离抓到凶手相信不会远了。
听田福亮在上面说着,陈平安只感觉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心之中,早已布满了汗水。
有些事情,没临到前,总感觉自己能从容自若,指点江山。但当压力真的给到的时候,就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明明很努力克制,但离想要的结果,却还是差了一筹。
但好在同僚身死,不少人的反应都与平常不一样,这么多人聚集在此,在陈平安的竭力控制下,终究没露出什么太大破绽。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等用饭的时候,陈平安发现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好似提升了不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可能是极致压力下的变化。巡了一上午街,他整个人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虽不至于彻底没了负担,但没有此前那般的极致压迫。
等第二日,例行例会上,还是提及了这件事情。不过并未公布什么实质性的调查进展。
这一发现,让陈平安心中稍松。
他想,或许.......
这件事情就应该这么过去了。
只是,当日下差,转过拐角,面前的一幕,就是让他心中一突,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一小队精锐差役,围住了他的小院,一个八字胡中年,迈入走进了小院,一只个头明显不一样的猎狗,摇着尾巴,在小院里低头嗅着。
陈平安压下情绪,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诸位大人,请问这是?”
当中不少差役的面孔,他都看着有些陌生,好像不是自己里巷镇抚司的人。
“你是这院子的主人?”中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我是。”陈平安点头:“大人,我是南泉里巷镇抚司的......”
陈平安正想开口解释几句,对方一挥手将他强行打断:“带走。”
两个体格魁梧的差役,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他,手段粗鲁,没有丝毫顾忌。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平安还想要寻找机会,但对方丝毫没有理会。
在小院里搜查了一会,面容笃定:“就是这里了!全部带走!”
“是,大人!”差役齐声回应。
“哥!”小丫头脸色煞白,身子拼命扭动,双手挥动,如同一只挣扎的小兽。
可娇小的她如何是这些差役的对手,所有的挣扎不过徒劳。
“丫头,别怕。没事的,会没事的。”
看着面前的一幕,陈平安心如刀割,双手握拳,指甲嵌入掌心。
他想要做些什么,到头来,却只是无能为力。
这一刻,他的心中涌现出无限悔意。
为什么!?为什么?
在明明没做好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要贸然过去报仇。
自以为的痛快,到头来只是昙花一现。什么都没能做,还连累的家人。
血气之勇,何以成事!
没有掀桌子的底气,就别想妄图图一时之快。
时间,才是你的朋友!
等明白这些,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陈平安缓缓闭眸,面容痛苦悔恨。
.......
“嗯?我悔恨什么?”
“忍一时波澜,报一世痛快!郑世勇,谭华聪,还有郑振武,好像都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虎头帮早已覆灭,成了脚下尘埃。我又何来的悔恨?”
“.......”
陈平安躺在床榻上,怀里搂着佳人,轻轻抚摸着佳人如玉般的美背。
“最近怎么老是做梦?”陈平安笑了笑,闻着身旁的清香,只觉得有一种由衷的满足。
一路走来,还真不容易啊。
一番温存,耳鬓厮磨,怀中佳人,飘飘然便要离去。
陈平安一把抓住了佳人的手:“婉君,别走,我娶你。”
佳人嫣然一笑,双目柔和:“平安,你不必有什么负担,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佳人说完话,便是轻轻抽手,离开了这里。
陈平安怔怔地看着,脑海里回想起昨日里胡互诉衷肠间佳人对他说的话。
“平安,你注定是那翱翔于天际的蛟龙,会出现更广阔的天地里。
而我,与其拼尽全力在你身边,看着你越行越远,更适合在宁静的港湾里,享受那份独属于自己的轻松与自在。珍惜眼前的宁静与美好,轻松自在,不负此生。”
“轻松自在,不负此生?”陈平安呢喃自语。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放下一切,让佳人成为他的妻子。可最终颓颓然,顺了佳人的心意。
他目送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双眸闪烁,这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是遗憾吗?
......
“人生如苦海,争渡,争渡!”
外物种种,皆化己心。名利迷人眼,情字更显真!
北苍重镇,鸳鸯花魁,金屋藏娇。
烟雨渡口,烟雨画舫上,那一夜春风。
魔君秘藏,内殿空间,千年幻梦,共结情缘。
幻梦外,有佳人幽幽醒转,容颜空灵绝美,情难自禁。他亦心生爱怜,满腔柔情。
幽香袭面,有温柔无尽,以最炽热的姿态,述说着爱意。
温香之气,似桂如兰。
那一刻,没有立场,没有仇敌,只有爱侣。
可终究都要过去。
一番权衡交易,各自别离,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拦下来。
是后悔吗?
.......
一幕幕的画面,一幅幅的场景,无数的人与事,如身临其境般,在陈平安身边不断发生着。经历之中,他的思绪似是越来越的清晰。
一遍又一遍,从开始到重复,陈平安静静体悟着内心。
这一路走来,似有声音拷问,道心可有恙?
后悔?不甘?不屈?遗憾?.......
这一路,真的无恙吗?
有画面变化,出现在五峰山围剿,与乾坤司联合行动,死在他面前的那一人身上。
有断魂一枪,调转枪口,袭杀同僚。
三岐山万魔围剿,带队支援,落花岭,有血魔锤下,殒命道消。
同僚身死,道心可有愧?
画面再变,三岐山内,有宗师身陨敌人,有神兵遗留,为他所得。
得物不正,道心可有恙?
一幅幅的画面,如流水如大江,冲刷在他的心间,拷问着他的道心。
有画面定格在那一对遗孤兄妹上,有画面定格在龙安重镇内枉死之人的身上。
一幕幕场景,触动内心,真切无比。
道心,真的无恙吗?
陈平安静静地看着,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同僚身死,可有愧疚?
愧疚吗?
无愧!
既无背后残害之心,亦无联敌算计之功,何来愧疚?
既踏修行,因果自成。
自干己命,身死道消,与旁人何干!?
性命之责,唯有自己才能肩负!
他日,他若身死,亦是如此!
无关旁人,只关乎自己。
若有敌,取他性命,他自当报偿。若有人坐壁上观,此乃人生常事,何须介怀。
不过,旁人既做出选择,自当承接相应因果。
自种自因,自结自果。
善缘恶缘,一肩挑之!
道心有恙吗?
道心无恙!
.......
天人?
何为天人!?
天人合一者,为天人!
神魂无瑕者,为天人!
感念天地者,为天人!
顺应天时,契合万物,为天人!
赞天地之化育,尽物之用,能尽人之性......
是为天人!
咣!
有惶惶之音响起,画面破碎,化作混沌虚无。
陈平安负手踏空,双眸精亮,熠熠生辉。
人之性?何为人之性?
心念动,天地变。
有画面变化,落于小虎爷上门讨要欠银。有少年润物无声,化于无形。
有黑市内博弈,有夜半登门,有鸡鸣巷,敲锣应鼓。有裹挟大势,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画面再变,有方玉生事,草菅人命,入南城牢狱前的那一脚。
有世家联姻,不卑不亢。
有日夜不辍,苦苦修行,有寒霜雪雨,雷打不动。
有低调隐忍,有藏锋守拙,有张扬狂态,有少年心性,有风流欢畅,亦有苦修不倦。有扬名万里,有恪守本心。有竟天地之志,有脚踏实地之事。
道心道心,如此恢宏,可归结来,终究是日行之事。
此心何在?
此心......
常在!
心魔幻境,破!
.......
轰!
气息升腾,灵性消散,有神魂化源,如浩渺如潮。
灵台内,枢光乍现,如晨曦薄雾,微光璀璨。
如初升烈日,洒下万丈金光。
以枢光感念天地,以神魂为引,引天地之力。
天人合一,武道天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