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初离开后，云家人又开始说起来了。
连续两日，云初如常打理着胭脂铺，却无人看出她心湖深处的翻涌。
她在制作胭脂中梳理回忆，在柜台的对账间隙权衡利弊，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于窗棂前凝视着季清远家亮着灯光的书房方向。
季清远的话、他的眼神，那燃烧的炽热和不容置疑的孤勇，一遍遍在她脑中回放，搅动着那被她刻意忽视多年的、习惯性的“姐弟”情感堤坝。
她想了很多：关于身份，关于年纪，关于季清远那看似光明实则充满荆棘的仕途。
那些基于“任务”和家世分析的条条道道，最终都抵不过心底悄然升起的一个念头：
那个她亲眼看着从泥泞中挣扎站起、一路咬着牙关走到灯火辉煌处的少年，他望向她的眼神里，那份执着和真挚，是这个充满算计的尘世里，最为贵重的东西。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多年的“姐姐”身份像一层坚硬的茧，需要一个契机破开。
第二日黄昏，天边染着温柔的橘红，云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脚步不知不觉移向了镇上通往书院必经之路的那座安静的石桥。
不出她所料，那个挺拔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视线里——他似乎也猜到了她可能会在这里出现，正静静地倚在桥栏上，目光望向云家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
见到她，季清远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星子坠落眼底。
他立刻挺直脊背，快步迎上前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强作镇定：“云姐姐…你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那份沉稳的举人老爷姿态在她面前瞬间瓦解，又变回了那个会紧张、会期许的少年。
云初站定，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期待和一丝惶恐，心中那点犹疑仿佛被微风吹散了些。
云初抿了抿唇，开口，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却又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两日前，被当着全家人‘逼问’的是我，怎么如今反倒是你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季清远被她话里那一点难得的打趣意味弄得耳根微热，却也明白这是她缓和气氛的方式，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了大半。
他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云姐姐答应给我机会的‘想想’，这‘想想’对我来说，却比放榜那天还要漫长难捱。”
“每一刻都像是煎熬，怕你真的只当我是胡闹，又怕…吓着了你，让你干脆远远躲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幸好，你来找我了。”
云初看着他坦诚的目光和微红的耳尖，那份她熟悉的、属于“小季”的情愫又悄然浮动，与眼前这个光芒渐盛的举人形象奇妙地融合了。
她轻叹一声，不再兜圈子：“清远，你那天说的话，我每一句都想了。八年时光…确实不短，原来我一直错看了其中许多细节。”
“那你…你想明白了吗？”季清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握紧了袖中的东西，指节微微发白。
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又像是渴望得到稀世珍宝的信徒。
云初没有立刻回答是与否，她的目光转向桥下缓缓流淌的河水，声音轻缓却清晰：“你说，倾慕我的稳重、聪慧、坚韧…”
“可若有一天，你已位高权重，见识过无数真正的大家闺秀，而我只是个操持商贾、满身铜臭的小老板，这份倾慕，还能剩几分？”
这是绕不过去的现实考量和心底最深处的不安，也是作为习惯了掌控和权衡的人，必须要亲口问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