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马小龙这边的三十个大汉却给了车夫们一些信心。这些大汉身材魁梧、气势威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他们的存在让车夫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有了这些人的保护,一路上的风险都会降低不少。
当然,除了这三十个大汉的排面之外,更重要的是马小龙他们给出的价格实在太诱人了。面对如此丰厚的报酬,车夫们最终还是心动了,答应了下来。
在胶澳城仅仅停留了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马小龙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当他们踏出城门时,发现那艘将他们运送到此地的船只竟然还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船只周围,聚集着一群好奇的当地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发出阵阵嘈杂的声音。这些人似乎对这艘外来的船只充满了好奇和疑惑,想要一探究竟。有些人指指点点,有些人则窃窃私语,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没想到时隔五年时间,二殿下那边又有动静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本以为他会一直沉寂下去呢,谁能想到又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拉着马小龙的车夫名叫乔石,他一边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马鞭,驱赶着马匹缓缓前行,一边扭头朝着马车里的马小龙说道,“听说二殿下在扶桑那边建立了一个东夏国,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挺稀奇的?现在东夏国对外开放商路了,到处邀请所有商人都可以前往东夏国交易。我看先生您也是出门做买卖的样子,怎么着,不准备走一趟东夏国吗?听去过的人说,那边可是老有钱了,商机多得很,随便做点生意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就在刚刚,乔石正站在码头边上,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生意的到来。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港口,突然,一艘与众不同的船只映入了他的眼帘。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船只进出这个繁忙的码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感到十分诧异。他注意到周围的人们似乎都被那艘船吸引住了,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拥挤过去。乔石心生好奇,便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乔石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原来那艘特别的船只竟然来自东夏国!对于东夏国,乔石并不是很了解,但当他听到“二殿下朱高煦”这个名字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敬畏之情。
想当年,朱高煦在大明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他不仅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而且富可敌国,可谓是风光无限。只可惜,后来他不知为何突然前往了扶桑,从此便销声匿迹,再无半点消息传出。
而如今,这艘来自东夏国的船只突然现身于此,显然是有着重要的目的。乔石继续打听,终于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这艘船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将东夏国准备打开商路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个消息对于胶州码头的商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谁不知道和朱高煦做生意能够赚到大钱呢?一时间,整个码头都沸腾了起来,商人们兴奋地议论着,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个难得的商机。
马小龙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从容。他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料子考究的长衫,袖口处精致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隐现,脚下那双云纹布鞋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般装扮,确实透着股久经商海的富态。
他刚从码头的喧嚣里走出来,衣角似乎还沾着些海风的咸湿气息,被眼前这位唤作乔石的汉子误认成远道而来的商人,实在再正常不过。于是他放缓了语调,带着几分熟稔的热络应和道:“老哥说的是,那自然是要去的。”
“不瞒老哥您说,早些年我确实在北平那边讨过生活,做的就是些贩运的买卖。那会儿走的路子,一直是二殿下麾下商船的线,托殿下的福,倒也赚了些辛苦钱。”
“当年我可是亲眼见过新城的繁华景象,那街道宽得能并排走八匹马车,两旁商铺林立,吆喝声能传到街尾去。最叫人羡慕的是新城的老百姓,家家户户窗明几净,脸上都带着踏实的笑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富足安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头敞亮。”
“如今东夏国敞开了大门,这等好机会哪能错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笃定,可随即又略带些惋惜地补充道,“只是这次我刚从广州那边折返,船上的货早就卸空了,手头实在没什么新鲜物件。眼下只能先回趟家,清点清点家底,再备些合时宜的货物,到时候才能风风光光地去新城好好看看啊。”
“豁,老弟你还在北平混过啊?”乔石微微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讶之色,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诧异与好奇。
他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了马小龙一番,心中暗自思忖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还真是有着不简单的过往。要知道,北平可不是个寻常地方,那可是有着诸多机遇与挑战的繁华之地。
乔石的年纪确实要比马小龙大上不少,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皱纹,就像岁月犁过的沟壑,记录着他历经的风雨沧桑,论年龄几乎都可以当马小龙的老爹了。不过,既然马小龙主动喊他老哥,为了显示彼此间的亲热,他也就顺着对方的称呼,喊起了老弟。
像乔石这种常年走南闯北的车夫,那可是练就了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在他眼中,马小龙从言行到举止,都透着一股温和与谦逊,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错、好打交道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判断,他才敢稍稍托大一下,以一种略带调侃的口吻与马小龙交流。
毕竟,在他拉车的生涯中,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有的人表面上跟你有说有笑,可那眼神中却像藏着冰刀,隐隐透出另一层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碰到那样的人,乔石和他的伙伴们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一句废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对方,给自己招来麻烦。而马小龙显然不属于那类人,所以乔石此刻才会这般轻松地与他交谈,想要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关于北平的事情。
“嗯,后来二殿下的船队离开新城之后,正好赶上我家族打算开拓南方的市场,这几年便一直扎在广州那边忙生意,今日才算真正踏上归途。”马小龙轻轻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奔波后的淡然,随即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好奇,“说起来,我这一去数年,对新城码头那边的情况,确实有些生疏了。老哥常年在这一带打转,想必是清楚的,不知现在新城码头那边,光景如何了?”
既然话已说到新城,他便顺势问了出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打听老友近况。
毕竟,那片码头所在的土地,是他从小奔跑嬉戏的地方。青石板路上的凹痕里,藏着他孩童时追逐打闹的笑声;码头上翻飞的船帆,曾是他日日抬头仰望的风景。虽说后来是心甘情愿跟着朱高煦远走,见过了更广阔的天地,但心底对新城这个“老家”的挂念,从未淡去过。此刻提起,那些关于街巷、关于海风、关于邻里的细碎记忆,便像潮水般悄悄漫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多知道些近况。
他心里清楚,母亲这些年也一直念叨着要回新城看看。那片土地上有她和父亲相濡以沫的岁月,有太多无法割舍的回忆。只是前些年东夏国对外封闭,路途阻隔,归乡的念头只能深埋心底,成了母子俩默契不提却又时时牵挂的事。
马小龙暗暗攥紧了拳头,一个念头在心底愈发清晰——等这次手头的事情稳妥了结,无论如何都要陪母亲回去一趟。不光是看看熟悉的街巷、热闹的码头,更要去父亲的坟前站一站,拂去墓碑上的尘土,陪老人家说说话,告诉他这些年家里一切都好,也让他看看,如今的新城是不是又添了新的模样。
啧啧啧,乔石咂了咂嘴,心里头暗自嘀咕起来。如今这局势可不一般,朱棣和朱允炆两方争斗得正酣,闹得是沸沸扬扬,南边好些码头早就关了与北方通商的口子,往来的商队都得绕着走,稍不留意就可能惹上麻烦。
可眼前这位马老弟,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从南边安然回来,还带着这么些人,这背后的门道定然不简单,背景是真够硬气的。
他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马小龙身后那二三十个护卫,个个站姿笔挺,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好手,腰间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带着家伙什的。就这阵仗,寻常商人哪能置办得起?乔石心里越发肯定,这位“老弟”绝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不过这位马老弟虽说看着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身上却半分骄矜之气都没有,说话随和,待人也热络。乔石跑了大半辈子车,见多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富家少爷,像这样能坐下来跟他这粗人聊到一块儿的,实在是少见。他心里不敢有半分怠慢,忙不迭地往前凑了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要说新城码头的事儿,我倒是从几个常跑那边的同行嘴里听过不少。其实当初二殿下的船队刚离开那会儿,燕王很快就调了新的船队补上去,所以码头那边一开始并没受啥影响,南来北往的商人照样多,船进船出的,热闹得很。”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可后来就不一样了。那边的各项收费涨了又涨,更叫人头疼的是,码头的那些管事和船工,对过往的商人是变着法子地吃拿卡要,轻则索要些好处费,重则直接克扣货物,谁要是不给,这船就别想顺顺当当开。一来二去的,愿意去那儿乘船的商人就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儿,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免得马小龙太过失望:“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是跟当初二殿下在时比着冷清了不少,真要论起来,跟周边别的码头比,新城码头依旧算是繁华的,毕竟底子摆在那儿,地理位置又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马小龙听着乔石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心里清楚,新城码头毕竟是由官方船队在主持运营,规矩再怎么松懈,总还有个章法在。比起那些散落各地、时常被匪患或地方势力盘剥的私商码头,这里的安全总归是更有保障的——至少不用担心货物在半途被不明势力劫掠,也不必为了打通层层关节而耗费过多心力。
对于那些家底厚实、更看重生意稳妥的商人来说,哪怕多花些费用,能换来一趟顺顺当当、平安无虞的航程,终究是值得的。所以即便如今不如往昔繁盛,愿意为这份安稳选择新城码头的,想必仍不在少数。
乔石性子本就爽朗健谈,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着,从沿途的风土人情聊到眼下的时局变幻,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马小龙倒也不觉得烦,反而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还会顺着话头问上一两句——毕竟乔石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从他口中总能扒拉出不少平日里难能听到的消息,这些琐碎却鲜活的信息,往往藏着不一般的价值。
就像乔石刚才提到的南边局势,他掰着手指头数起那些成气候的叛匪首领,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书人的绘声绘色:“要说南边眼下势力最扎眼的,那得数好几个头目,不过论名头最响、叫得最广的,还得是古渠帅古隆。”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闻:“别的势力啊,大多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被朱允炆的官军追着清剿时,多半是躲着走,能避就避。可唯独古隆的那支狼军,是真敢跟官军硬碰硬的!好几次官军大张旗鼓地围剿,人家不仅没跑,反而正面接了招,最后还真就把官军给打退了。就这股子狠劲,南边地界上,没几个敢比的。”
当乔石说到古渠帅时,马小龙顿时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地多问了几句。毕竟此次南下,古隆可是他最大的目标,关乎着任务的成败,多了解一分,往后开展工作就多一分把握。
乔石见马小龙对古隆如此关注,更是来了兴致,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古隆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从他的起家经历到几次与官军的交锋,讲得绘声绘色。马小龙听得十分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时不时还会追问一些关键问题,力求将古隆的情况摸得更透。
而除了古隆之外,乔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接着介绍起了过江龙杨广生、天毒手毛之春等其他知名的反贼头领。他说起杨广生时,形容其为人狠辣,在长江一带靠劫掠商船起家,势力逐渐壮大,手下聚集了一帮亡命之徒,经常在江面上兴风作浪,让过往商客闻风丧胆。说到毛之春,乔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忌惮,称他擅长用毒,手段阴狠,其帮派在岭南地区横行霸道,与当地官府也有过多次冲突,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马小龙一边听着,一边示意副手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录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在南方地区都有着不小的势力和影响力,回去之后得好好分析一下,根据他们的实力、行事风格以及与各方的关系等因素,来判断哪些人有值得谈判合作的可能性。
当然,马小龙心里也明白,单靠乔石这一面之词肯定是不够的,信息可能存在偏差或不全面的地方。之后他还会通过其他渠道,继续从别人口中探查这些反贼头领的情况,多方印证,确保掌握到最准确、最详实的信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好充分准备。
乔石一边驾着车,一边时不时地往马小龙那边瞟上一眼,自然注意到了马小龙旁边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在写写画画。不过他也没往深处想,只是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少爷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瞧这股子努力劲儿,坐在马车上还不忘记学习,怪不得人家能跟着这么大的少爷做事呢,想必以后也差不了,果然是有付出才有收获,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呢。
此次前往归德府的路途那可真是山高路远,遥遥不见尽头。马小龙心里着急,一心想着赶路,所以即便路过一些城池,也丝毫没有进城歇脚的打算。粮食的事情倒也好解决,反正沿途总会遇到一些村镇集市,随便买点干粮饼子之类的,就能对付着填饱肚子。
至于住宿的问题,对于马小龙他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都是穷苦出身,从小就没那么多讲究,对住宿条件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一路上,要是能碰到个破庙,那就算是不错的歇脚地了,好歹能遮风挡雨。要是碰不上,就在马车上凑合一晚,也不是不能过。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反正都是为了赶路办事,没必要在这些方面浪费时间和钱财。
而乔石这边,他带来的六个车夫都是平日里相熟的伙计,大家彼此知根知底。这六个人也都很实在,每个人都带着自家做的干粮,一路上就凑在一起吃饭睡觉。晚上要是找到个能歇脚的地方,就一起把干粮拿出来,就着水壶里的凉水,简单吃上一顿。吃完后,就找个干净点的地方,铺上自带的铺盖,挤在一起睡上一觉。
前两日赶路时,沿途还算平静,除了偶尔遇到些寻常行商或赶路的百姓,倒没什么异样。可从第三天起,空气中似乎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紧张。
走在道上,时不时就能撞见些腰间挎着刀、背上背着剑的江湖人。他们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与锐利,路过马小龙他们的马车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投来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在马车和周围护卫身上转来转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乔石和几个车夫这些天明显沉默了许多,往日里一路说笑的劲头没了,脸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他们赶着车,眼神时不时瞟向那些带武器的人,手心里都攥着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这乱世里,谁也说不准这些江湖人是什么路数,万一冲撞了对方,保不齐就得丢了性命,哪里还敢像前几日那般随意搭话。
好在马小龙此次带的护卫不少,那二十多个壮汉个个身姿挺拔,站姿沉稳,走路时脚步落地有声,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身上隐隐透着股慑人的气势。那些江湖人纵然打量,见这阵仗,也看得出对方不好惹,自然不敢轻易上前试探,大多只是远远看几眼,便各自走开了。这才让一路的气氛虽显紧张,却也没真出什么乱子。
第三天下午,日头毒辣得像要把地面烤化一般,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空气里都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路边的草木被晒得蔫蔫的,连风都带着热浪,吹在人身上格外难受。
不管是坐在马车里的马小龙,还是下车跟着队伍步行的护卫,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什么鬼天气,速度又要降下来了。”马小龙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外面被晒得发白的路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人常年历练,体质倒是扛得住这般酷热,可乔石他们几个车夫,还有拉车的马匹,已经在烈日下连赶了许久的路,若是长时间不歇脚降温,怕是很容易中暑。毕竟人累倒了、马垮了,这行程只会更慢,实在得不偿失。他看了看天色,只能示意队伍先找个阴凉处歇歇脚,等日头稍缓再继续赶路。
“老弟,前面有座茶铺!”乔石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脸上露出几分兴奋,嗓门也亮了些,“要不您歇口气,喝杯凉茶解解暑?”
他这话虽是问马小龙,眼角却忍不住瞟向茶铺门口那面耷拉着的幌子,喉结悄悄动了动——其实一路被太阳烤得口干舌燥,他自己早就渴得厉害,盼着能赶紧找个地方灌上几口凉水解渴。
马小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路边有间简陋的茶铺,屋檐下还摆着几张木桌,看着倒能遮阳。他略一思忖,便摆了摆手:“也好,那就去歇会儿。”
眼下日头正毒,像个烧红的火球悬在头顶,地面蒸腾的热气几乎能把人烤化。这时候硬赶着路也不是办法,不如借着茶铺歇歇脚,等日头稍斜、热气散些再走,反而能让后面的行程更顺畅些。
说着,他便示意护卫们放缓脚步,跟着乔石的马车往茶铺那边去。
“好嘞,哥几个,去前面茶摊咱们喝茶。”乔石一边说着,一边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脸上的笑容如同绽开的菊花,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朝着其余几个车夫大声地吆喝了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带着几分兴奋与畅快,仿佛一下子驱散了赶路的疲惫。
见到几辆马车缓缓靠近,店小二早已经远远地站在茶铺门口等候着了。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却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手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等到乔石利落地跳下马车,他立马满脸堆笑地快步迎上前去,微微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露出了几颗残缺不全的牙齿,热情地说道:“各位客官,桌子已经收拾好了,众位快快请坐,屋后有马厩,将马匹先停在那里便好,我们有人喂草料。”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抹布指了指茶铺里面摆放整齐的桌子,又朝着屋后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期待与讨好。
乔石听了店小二的话,也没多问草料和茶水的价钱。在他看来,不管贵不贵,一路辛苦的马儿总得喂饱,这是头等大事。再说了,这荒郊野外的茶铺,就算想耍些小聪明,也得掂量掂量。他眼角余光扫了眼马小龙身后那二十来个壮汉,个个神情肃穆,站姿如松,身上那股子劲儿一看就不好惹。店家若是真敢狮子大开口,怕是得先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
这么一想,乔石心里踏实了不少,摆摆手对店小二道:“行,那先把马牵去喂好,再给我们上些凉茶,越凉越好。”说着,便招呼其他车夫一起卸车,将马匹往屋后马厩引去。
马小龙的目光在茶摊周遭缓缓扫过,将这里的环境与人事尽收眼底。茶摊不算大,却透着一股子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总共有着四位工作人员在忙碌。其中两位约莫五十多岁的模样,一位是面容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大叔,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岁月的风霜,另一位大婶则系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手脚麻利地拾掇着茶具,两人之间偶尔交换一个眼神、说句简短的家常话,那默契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夫妻。
剩下的两个跑腿的小二,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动作矫健,一个正忙着给刚到的客人牵马,另一个则端着热茶穿梭在几张木桌之间。马小龙细细打量,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的眉宇间,竟与那对中年夫妻有着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的轮廓和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不用多想,便知是店家的两个儿子。
再看这茶摊所处的区域,显得有些偏僻。放眼望去,除了这家茶摊,便只有两座简陋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有些已经泛黄,边缘处还耷拉下来几缕,透着几分岁月的痕迹。不远处,还有一个破旧的马棚,木栅栏有些歪斜,顶上的棚子也缺了一角,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建筑,四下里除了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马蹄声,便只有这家人忙碌的身影和客人们的交谈声,显得格外清静。
茶摊就安在两座茅草屋正前方的空地上,约莫有几十平米大小。头顶上方,几根粗细不一的竹竿相互搭着,撑起了一片简易的遮阳凉棚,稀疏的草席铺在竹竿上,能挡住些午后毒辣的日头,却挡不住穿堂而过的风,风里带着些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守着茶摊的是店家的女主人,她生得满脸横肉,颧骨高耸,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和锐利,瞧着就不是好招惹的角色。也难怪如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环境本就复杂,往来的多是行商、走镖或是赶路的糙汉,若是女子生得稍微体面些,怕是少不了被人觊觎,凭空招惹来数不清的麻烦。
可即便长得不起眼,甚至称得上粗陋,也未必能完全避开纷扰。总有那么些过路的男子,会借着歇脚、买茶的由头上前搭讪,言语轻佻地骚扰几句。有的是口味奇特,就偏爱这样粗放的模样;更有甚者,根本不挑不拣,只要对方是女子,便想上前凑个近乎,仿佛在这荒郊野外,便能无所顾忌一般。
马小龙的目光在那一家人身上停留了许久,细细打量着。这一家四口,无论是起身时的稳健姿态,还是抬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的干练劲儿,都透着习武之人的底子。这在这般野外茶摊倒也寻常——没几分真本事傍身,在这鱼龙混杂、往来人等三教九流的地界开店,怕是早就难以立足了。
不过,真正让马小龙心头一凛的,是老板娘方才抬头时,望向他们这行人的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贪婪。那眼神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她几乎是立刻便低了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茶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马小龙眼神锐利,早已捕捉得一清二楚,身旁几个同行的伙伴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手,显然也察觉到了那异样的目光,彼此间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空气中似有若无地多了几分警惕。看来,这茶摊怕是不能等闲视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了。
此时,凉棚底下已经坐了五位客人。靠里侧的一张小桌旁坐着两人,看衣着打扮像是走江湖的镖师,正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端起粗瓷碗喝口茶;另一张稍大些的桌子边则围坐着三人。两拨人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一角,彼此间并无交流,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打量一下刚进来的马小龙一行人。
马小龙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目光扫过凉棚下的桌椅,转向一旁候着的店小二,语气平稳地问道:“你们这儿的茶,售价如何?”
店小二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弓了弓身子应道:“这位爷,咱这茶都是现煮的,每壶三百文。”
马小龙听了,心里暗暗点头。他走过不少地方,茶价大多也就在这个数上下浮动。这茶摊地处偏僻,往来客人本就不多,价钱稍高些也在情理之中,算不上离谱。于是他干脆地吩咐:“那便每桌先来两壶吧。”
“好嘞!您几位稍等片刻,这就给您沏去!”店小二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转身便屁颠屁颠地钻进了身后的茅草屋。
几乎就在店小二进屋的下一秒,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娘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不经意地往马小龙这桌瞟了一眼,随即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进了茅草屋,茅草屋的门帘被轻轻撩起又落下,遮住了里面的动静。
马小龙对此并未过多留意,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侧身对着同行的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找地方坐下,自己则选了张靠外的桌子,率先坐了下来,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远处的官道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凉棚内外的动静。
茶摊里的桌子都是实打实的八仙桌,方方正正,瞧着就很结实,每张都能稳稳坐下八个人。乔石带着他那六个人,很自然地凑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剩下的马小龙一行三十一人,则分坐了四张桌子。
马小龙选的位置很巧,对面正是那桌两人。他仔细打量了两眼,看模样像是一对父子。年轻的那个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短打,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还跟着不知什么节奏轻轻晃悠,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总往这边瞟;旁边的中年人则坐得笔直,腰背挺得像块门板,双手反复摩挲着手里那只褐釉粗瓷碗,碗沿都被磨得有些发亮了。马小龙心里清楚,自打他们这行人一进来,这父子俩就没歇着,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实则那偷瞄的目光就没断过,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另一桌的三人就显得普通多了。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中间,两边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老太太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老头时不时点点头,中年男子则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偶尔抬眼看看四周,目光平和,倒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见那对父子始终在暗中打量,马小龙也不再客气,索性抬眼迎了上去,目光坦荡地与那位父亲直直对视,语气不软不硬地开口道:“这位老兄,我瞧你二位自我们进来起,就一直盯着我们看,不知是有何用意?不妨说清楚些好,免得等会儿生出什么误会,真要是动起手来伤着碰着,反倒不美。”
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这边三十多号人,占着明明白白的优势,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这父子俩说不出个合理的缘由,为何对他们这般关注,那接下来的局面,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马小龙话音刚落,同行的几人也都默契地沉下脸,虽没说话,身上那股练出的悍气却隐隐透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对面那桌,空气里顿时多了几分紧绷的意味。
胡烈与马小龙的目光刚一对上,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可还没等他移开视线,对方带着质问的话语已清晰传来。他脸上的神情猛地一僵,双手摩挲瓷碗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转头与身旁的儿子胡成交换了个眼神,父子俩眼中都闪过一丝慌乱。
片刻迟疑后,胡烈连忙站起身,对着马小龙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局促解释道:“小兄弟莫要误会,实在是我父子俩瞧着你们一行人中,像是有位故人的影子,只是隔得远,一时不敢确定,这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绝无他意。”
胡成在一旁听父亲说完,也赶紧跟着点头,脸上努力挤出几分示好的笑意,生怕对方不信,又补充似的低声道:“是啊,我爹说得没错,就是看着面善,没别的意思。”
“嗯?”马小龙挑了挑眉,心里泛起一丝讶异——自己队伍里竟有这父子俩认识的人?
听了胡烈这番解释,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只要不是盯上他们一行人的歹人,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他没有立刻回头去问同行的弟兄们谁与这父子相识,而是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看向胡烈,问道:“哦?既然是这样,那现在看清楚了吗?确定是你们的故人?”
他的目光落在胡烈脸上,带着几分审视,想看看对方接下来如何回应。同行的众人也听出了话里的松动,身上的悍气收敛了些,只是依旧留意着那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