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竟然回来了?”
听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朱高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里满是意外与感慨。
算算日子,二虎被他派出海去,至今已有整整八年。当年二虎出发时,他亲自送行,将绘制的地图与规划的路线一一交托,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要将那片未知的世界“送”给他去探索。
可海路艰险,那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陌生海域,即便有地图指引、路线规划,途中的风浪、礁石、疫病,或是遭遇未知的部族与险境,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船队万劫不复。
自从二虎带着船队扬帆远航,朱高煦经常会想是否还平安活着。
此刻听到手下禀明二虎已归的消息,那悬了八年的心猛地落回实处,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直冲头顶。他再也坐不住,“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快步在殿内踱了几步。
“没错,正是从新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手下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肯定,回话时难掩声音里的一丝雀跃,“想必是陈将军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迁到了东夏,所以他回程时依旧先去了新城。眼下,他乘坐的船只就稳稳停靠在新城的码头呢。大使馆的人前两天已经出面接待过了,依着行程推算,陈将军一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咱们东夏。”
说这话时,手下的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紧接着补充道:“从大使馆传来的消息看,二虎这次跟着陈将军回来,带回了不少珠宝财富,一箱箱的,光是听着就觉得分量不轻。”
不过在他心里,那些珠宝其实还算不上最让人振奋的。真正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另一个消息——听大使馆的人说,陈将军这趟外出,竟然真的探寻到了不少其他的国家。一想到这里,手下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些,暗自思忖着:既然存在其他国家,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又有了开疆拓土的机会?届时疆域得以拓展,国力愈发强盛,这才是头等大事啊。
东夏国这些年来一门心思扑在发展上,并未大规模招兵扩军,国中现役的士兵,大多是当年跟着朱高煦出生入死、走南闯北的老兵。这几年,他们驻守在东夏国,重心全放在了内部建设上,每日操练、巡逻,日子过得安稳却也平淡,早已把这群习惯了沙场征战的汉子们憋得浑身不自在。他们心中那股建功立业的豪情,如同被压抑的火焰,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重上战场,再展身手。
朱高煦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那名难掩兴奋的手下,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群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为何如此激动。他们个个都有着一身过硬的战力,曾在万军之中杀出血路,如今却像猛虎被圈在了小小的岛屿上,日复一日重复着平淡的守卫工作,任谁心里都不会甘心,更不会满足。这份渴望,他懂。
“给其余七个城池的守将都传去消息,务必让他们在三日内率领亲信,尽数赶到枫桥港去!这次要迎接的,可是咱们的大功臣,半点马虎不得!”
朱高煦眉头舒展,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意气风发,他猛地一挥大手,语气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语速快而有力,显然是急着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属下遵命!”
站在下方的亲卫抱拳应道,声音洪亮,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躬身,便转身快步离去,靴底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在庭院门外。
此时,念幽正坐在窗边的软榻旁,手里握着一卷启蒙的字书,耐心地教膝下的孩子辨认着上面的笔画。她身着素雅的衣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侧脸柔和温润。
等传信的人走远了,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柔声嘱咐道:“乖,先自己把这页再读几遍,娘亲去去就回。”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捧着字书小声念了起来。念幽这才起身,理了理裙摆,缓步走到朱高煦身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轻声问道:“夫君,方才你说的陈将军,是谁呀?能让你这般郑重其事地让七个城池的人都去迎接?”
朱高煦望着念幽略带疑惑的神情,缓缓开口,将二虎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陈二虎这个人,说起来与我们家渊源不浅。早年他是我祖父跟前最得力的亲信,办过不少棘手的差事,祖父对他向来是信得过的。只是后来他离开了祖父身边,陷入险境。我救了他一命。自那以后,他便认定了我,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做事。”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当初刚来新城的时候,二虎已经不在这儿了。而且他那会儿离开得悄无声息,知道消息的人本就不多,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倒也不奇怪。”
念幽静静听着,若有所思。朱高煦看她这模样,又补充了几句:“这两年国家的建设差不多都走上了正轨,百姓们日子安稳了,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不少人又提起了对外动兵的事。也正因如此,前些年咱们派过一支船队出海的消息,才渐渐在民间传开了。不过你嘛,这些年心思大半都放在孩子身上,所以对外边这些纷纷扰扰的消息不太了解。”
解释完二虎的来龙去脉,朱高煦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也巧,本来这段时间我正盘算着,再派一支船队出海,好好探查探查那些远方之地的情况,没成想,他们倒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心里其实早有盘算,如今国内的各项事务都已理顺,百姓安居乐业,府库充盈,兵甲锋利,内部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自然要把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对外扩张,开拓新的疆土和商路,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下一步,所以才会想着再派船队出去。这下好了,先前出去的人回来了,正好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一手消息,倒省了不少事。
“夫君是准备亲自前往迎接吗?”
见朱高煦已动手拾掇着穿外套,念幽连忙上前,伸手帮他理着衣襟,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随口问道。
“嗯。”
朱高煦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几分郑重:“陈二虎为了我、为了咱们东夏,在外奔波了整整八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未可知,如今平安归来,我自然要给他最足的体面和待遇。”
他顺势伸出手臂,穿过念幽轻轻拉着的衣袖,待穿戴整齐、又略作整理后,转头看向念幽,继续说道:“你们也一同随我过去吧。另外,让人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到八城去,我要让东夏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陈二虎此番归来,带回了远方的讯息,更立下了大功,这份荣耀,是他用八年光阴换来的,他当之无愧。”
话语间,既有对心腹归来的重视,也透着一股要让功臣名留一方的决心。
“好!”
念幽脆生生应了一声,望着朱高煦的背影,心里暗暗思忖:看夫君这架势,对陈二虎当真是十分看重,不然也不会这般郑重其事。
朱高煦又随口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身旁几个随从匆匆出了门。他心里清楚,迎接陈二虎绝不能只是简单地带几个人在码头等着那般随意。这八年光阴,二虎在外漂泊,为东夏探查前路,这份功劳值得最高规格的礼遇。他得先去安排各项事宜——调派仪仗,通知相关官员,让码头一带提前做好准备,务必让这场迎接的排场足够盛大,既要让二虎感受到归家的荣光,也要让百姓们亲眼见证这份属于功臣的荣耀。脚步匆匆间,他已在心里将各项环节过了一遍,势要让这场迎接尽善尽美。
消息一经传出,如同一道无形的军令,迅速传遍了周边的八个城池。各城最高层的官员们闻讯后,皆是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停下手中所有紧要事务,将各项工作细致地交接给副手,再三叮嘱务必妥善处理,随后便急匆匆地带着几名亲信,快马加鞭赶往枫桥港。
这枫桥港坐落于天城正西方的海岸线上,是东夏国开国以来倾力打造的三大港湾中最新建成的一个。由于国家才刚刚解除封锁,对外开放的时间尚短,港口的运作还处于起步阶段。平日里,除了国家派遣出去采购粮食、物资的船队会定期在此停靠装卸货物外,鲜少有其他商船或渔船前来,偌大的港湾里,只有几座崭新的码头静静矗立,岸边的仓库也大多空置着,海风拂过,带着些许咸涩,更显此刻的冷清与空旷。
李国川任职的地城与天城相距极近,消息传到他耳中时,已是深夜。他当即在府中召集了地城的核心官员,开了个简短却紧凑的小会,将城中的防务、民生、粮草调度等各项事宜一一托付给得力手下,反复强调务必确保城内生民安稳、秩序井然。安排妥当后,他才稍作歇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边还泛着鱼肚白,李国川便与几位同僚汇合,带着随从一同出发,快马加鞭赶往枫桥港。一路晓行夜宿,紧赶慢赶,抵达枫桥港附近时,日头刚过辰时。他心中还暗自思忖,自己这速度应当是最快的,说不定是第一个到的。
可刚走到为往来官员准备的会馆门外,就见一人正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细看之下,正是林君。看林君那神态,闲适从容,显然是早已到了,此刻正要下楼去用早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带着几分熟稔与默契。李国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漾开爽朗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点打趣:“你这个家伙,动作倒是真快!宇城到这儿可不近,我还琢磨着怎么也得晚些时候才能见着你,没想到倒是你先到了。”
林君脸上也泛起温和的笑意,他顺着楼梯的台阶缓步走下来,步伐从容。目光在厅里扫了一圈,随意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又抬手朝李国川扬了扬,示意他过来一起坐。等李国川在对面椅子上坐定,他才开口解释道:“也是赶巧了。我本来正从宇城往天城去,手头有些工作上的事得去汇报,结果半路上就收到了陈将军回国的消息,想着这边肯定更需要人,索性就直接改了路线,先奔这儿来了。”
李国川对身边的其余同僚说一声,让众人先去整理各自的房间。
待众人应声离去,他便径直走到林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看你这模样,是有什么要紧事?”
嘴上虽是这般问,但李国川心里却自有一番掂量。他清楚,若是真的事关重大,林君绝不会先在这里找他,定然是第一时间赶往天城,向朱高煦当面汇报才对。此刻这般询问,更多的还是源于心底的好奇。
林君抬手点了两个菜,指尖在菜单上轻轻敲了敲,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睛弯得像两轮新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咱们境内又拿住了十多个扶桑来的男子。说起来还有点意思,这里面有个人,听一同被抓的那些人说,好像还是个王子,不过这事我也没去细究,真假还不好说呢。”
“嚯,这可真是巧了!”李国川一听,当即露出几分惊叹的神色,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你这运气也太旺了吧,这种事都能让你碰上!”
这些年东夏国边境安稳,未曾有大规模的外战,境内的剿匪平乱便成了军中将士们晋升的主要途径。只是经过军队一次次的强力围剿,东夏境内潜藏的扶桑人早已寥寥无几,如今便是想寻个立功的机会都难如登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君不仅抓到了扶桑人,里头竟还可能有位王子,这无疑是件值得说道的事。即便那位“王子”的身份尚未证实,单是抓到这些扶桑人,就足以在军功簿上添上一笔。虽说这笔功劳或许不算特别显赫,但正如老话所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尤其是在其他同僚连这样的“小肉”都难以染指的情况下,这份收获更显得难能可贵。
“要不要喝点酒?”
林君脸上漾开一抹得意的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轻快,见李国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羡慕,更是心情畅快,扬声问道。
说起来,他与李国川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两人一同远赴高丽,在朱高燧麾下出生入死,凭着一股子悍勇拼杀,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后来高丽平定,两人又被朱高煦召回东夏国。念及他们过往的功绩与付出,朱高煦对二人向来颇为看重,不仅时常召见问询,更给他们安排了相当高的职位,让他们能各司其职,施展才干。
林君被朱高煦派往宇城,担任县令一职,主理城中民政、赋税、治安等大小事务,将一方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百姓之中颇有声望。
李国川则被委以重任,坐镇地城,出任总兵。他手握兵权,统辖着地方两千兵马,不仅要负责军队的日常操练、军备调度,更要镇守地城的关隘要塞,防备外敌侵扰与境内异动,是地城军事防御的核心人物。
两人虽分管文武,一个在宇城以文治民,一个在地城以武卫疆,却都是各自城池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提及他们的名字,当地军民无不知晓。
“先不急着喝,”李国川摆了摆手,笑着解释道,“等会儿还得跟同僚们一起吃饭,早就约好的,总不能失了信。等晚上吧,晚上我找你,咱们俩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算算日子,他与林君已有五年未曾见面。当年在高丽并肩作战的情谊早已刻在骨子里,如今重逢,自然想痛痛快快喝上一场,好好聊聊这些年的境遇。只是这次同行的同僚们都还在,先前约好的饭局不能爽约,只能把这顿酒挪到晚上,也好有个清静的环境,与老友畅叙一番。
“行,没问题,我就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叫我就成。”林君一脸爽快地答应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拍了拍李国川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他心里很清楚李国川此刻的处境确实有些为难,所以也不想让对方太过为难。
“对了,刚刚听你说抓到了一个什么扶桑王子,我挺好奇的,他是足利义满的孩子?”两人把事情说好之后,李国川微微歪着头,眼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之色,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李国川一直对不同国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尤其是这种人物关系和权力架构之类的。在他的认知里,国家不同,对于领导者的称呼也大不相同,有的国家叫皇帝,那可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着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有的叫国王,统治着自己的王国,享受着尊贵的地位;还有的叫首领,带领着部落或者群体在特定的区域生存发展……而足利义满在扶桑那可是响当当的最强者,在李国川的下意识里,就觉得足利义满和国王的角色差不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是,是大内义弘的七儿子。”林君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纠正道。
李国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搜寻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大内义弘”这号人物,只好带着几分困惑问道:“大内义弘是谁?没听说过啊。”
林君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轻笑一声,解释道:“他是周防、丰前等国的守护大名!”
“不是,等等,”李国川听得更糊涂了,连忙摆手,“你说的周防、丰前又是什么地方?还有‘守护大名’,这又是个什么头衔啊?跟咱们这儿的官职不一样吧?”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显然对这些陌生的名称和概念完全摸不着头脑。
看到李国川那副全然不解的模样,林君忍不住觉得更可乐了,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嗨,这有啥难懂的。周防、丰前啊,都是扶桑境内的那些小国家,地盘不大,名字倒是不少。至于那守护大名,说白了就跟这些小国家的首领差不多,管着自己那片地方。说真的,这扶桑就是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号,听着绕得慌。”
其实当初抓到大内义弘这个儿子的时候,林君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后来还是特意让人去查了不少资料,才总算弄明白其中的一些门道,不然此刻面对李国川的疑问,他怕是也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