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5章 乐的算计(1 / 2)

韩远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份诱人却沉重的条款清单草案中抽离出来,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更紧迫的生存问题上。

“这两个项目,现在是基金仅存的血脉,也是向FSA证明我们仍有持续运营能力和价值的关键。盛镕不在了,之前的接洽思路和尽调基础,很多都成了断头账。我们得从头梳理,而且,策略必须调整。”

安德鲁赞许地点点头,韩远征这种迅速切换频道、聚焦具体业务的能力,他倒是挺欣赏,他拿起笔,在纸上“Perasense”和“Autonoy”旁边分别画了两个圈,然后在这两个圈之间画了一条虚线。

“没错,韩总。当前形势下,对这两个项目的策略,必须基于它们截然不同的投资属性和我们自身处境的深刻变化来重新制定。不能再沿用盛镕时期那种略显粗放、过度依赖个人关系的推进模式。”

他首先指向“Perasense”这个圆圈。

“我们先说Perasense。这家无线传感器网络技术公司,是盛镕力主、并且我们原计划作为领投方进入的A轮项目。”

“盛镕这人,业务能力还是有的,至少在项目筛选和前期接触上,路子走得不算歪。Perasense那边,技术验证报告和油田试用数据看起来非常扎实,非侵入式超声波传感阵列监测管道腐蚀,这玩意儿在重资产行业里是刚需,市场想象空间够大。他们开价一百八十万镑占20%,估值不算离谱,有谈判余地。”

韩远征接话道,语气带着一丝焦虑:“是的,盛镕上次跟我沟通时非常乐观,认为他们的低功耗芯片设计和自组网算法有独到之处,样品测试数据也很亮眼。”

“我们原定的尽调重点在于其技术可量产性和首批标杆客户的落地情况。但现在....”他摊了摊手,“不仅尽调中断,最关键的是,FSA的暂停令让我们无法做出任何投资承诺,其他嗅到气味的基金很可能已经趁虚而入了。”

“这正是关键点。”安德鲁的笔尖在“Perasense”上重重一点,“我们的策略必须从领投主导转变为危机下的价值守护与跟进。”

“具体呢?”韩远征瞄了眼一旁拖着腮帮子,翻看着两份投资项目关联报告的李乐,心说,这人倒是真沉得住气。转过头,就听到安德鲁朗声道。

“先一个,现实目标是,尽一切努力保住我们的优先投资权,至少是共同投资权,要让Perasense的创始人相信,指南针的暂时困难是程序性的、非致命的,我们依然是那个最早发现他们、理解他们技术的专业伙伴。”

“第二,沟通策略。之前提到的致信是第一步,但光有信不够。我需要你尽快安排一次与Perasense CEO的直接会面。”

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的韩远征抬起头,眼中显出一种和以往不同的不自信来,“光是我自己,恐怕.....”

安德鲁笑了笑,“放心,到时候我会出面,毕竟,你说错一句话,需要用更多的工作来弥补。”

“额....”对安德鲁这种直白的“鄙视”,韩远征只能吸口气,点头。

“会面中,坦诚告知我们因配合监管调查而暂停业务,但强调我们已启动严格的内部整改和项目接管流程。”安德鲁继续道,“核心是向他展示我们的‘专业性’和‘稳定性’,哪怕是在风暴眼中。”

“再有,就是价值证明。我们可以接受他们偏高的估值,但必须拿到更有保障的技术授权或未来采购优先权条款,最好能捆绑一两个试点项目,把技术尽快落地验证,也是给我们未来的潜在应用铺路。谈判时,可以强调我们背后有产业资本的协同可能,这对他们很有吸引力。”

“产业资本?”韩远征一愣,“我们?”

“这个,李乐那边有。”

“李乐?”韩远征扭过头。

李乐笑了笑,“家里有几个能给Perasense提供实验验证的民间小厂子,呵呵呵。”

韩远征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心里那点疑惑又重了几分。

安德鲁嘴角抽了抽,心说,嗯,民间,小厂。

看向韩远征,“对于Perasense,我们不能再依赖盛镕的个人判断和关系。我们必须通过一套严谨、透明、专业的流程,向创始人、向潜在合作投资方、也向我们自己证明,指南针基金有能力承担投资的责任。”

“这个过程会慢不少,花费也会比原来的高得多,但这是必须付出的成本......”

韩远征边听边快速记录,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安德鲁的策略,是把一次危机转化为一次深度绑定和风控的机会。

“我明白了,化被动为主动,从狩猎者变成守护者和观察者。那Autonoy呢?这个案子更复杂,我们原本就不是领投。”

“Autonoy的情况确实不同。”安德鲁的笔移到另一个圈,“根据盛镕留下的邮件记录和一份未签署的意向备忘录,Autonoy 的企业知识管理平台B轮融资,主投方是橡树资本合伙公司。”

“这是一家老牌的、以稳健着称的伦敦本土VC,专注企业服务赛道。”

他翻开一旁的活页夹,捏出一份盛镕之前整理的橡树资本的投资简报摘要,递给了韩远征。

“橡树已经领投了Autonoy的A轮,并主导了这轮B轮的谈判。盛镕为我们争取到的,是跟投一部分份额,具体金额在80万到120万英镑之间,取决于最终B轮总额和创始人团队的意愿。”

“我们的角色,是财务跟投者,不谋求董事会席位,但享有与其他B轮投资者同等的优先权条款。”

韩远征仔细看着简报,眉头微皱,“我们几乎不用做主导尽调,主要依靠橡树资本的判断和条款?”

“这正是跟投策略的优势,也是风险所在。”安德鲁纠正道,“优势在于,节省了大量的前端尽调和谈判成本。橡树作为领投方,已经完成了最繁重的工作,技术深度评估、市场容量验证、财务模型审核、以及最关键的,投资条款的博弈。”

“我们支付一定的信息溢价,换取的是相对低风险的入场券。Autonoy的商业模式清晰,已有企业客户基础,现金流相对健康,属于成长性明确的项目。”

他话锋一转:“但风险同样在于,我们完全依赖领投方的判断。而且,作为小份额跟投方,我们对公司重大决策的影响力几乎为零,也无法获得最核心的运营数据接触权限。”

“但是现在橡树的态度至关重要。”韩远征立刻抓住了关键,“他们是极其谨慎的长线机构,如果知道我们基金出现如此严重的合规问题,很可能会行使否决权,将我们清除出本轮融资名单,以免玷污他们的声誉或带来不必要的监管关注。”

“完全正确。”安德鲁表示赞同,“所以,对Autonoy的策略,核心是坦诚沟通,借力打力,力争保留机会。”

“我们必须主动、第一时间向柏基投资负责此项目的合伙人披露我们正在接受FSA调查的情况.....隐瞒是最大的愚蠢......重点说明我们正在采取的彻底整改措施和引入独立顾问等提升治理水平的行动。”

“.....表明作为财务投资人。我们的价值在于为本轮融资增加一些额度补充,并且不寻求董事会席位或特殊权利,做一个安静的跟投者.....”

韩远征一边飞快记录,一边消化着这些步骤。

安德鲁放下笔,总结道,“简而言之,对Perasense,我们要展现专业与诚意,努力维持关系......对Autonoy,我们要展现透明与配合......将外部危机转化为内部治理升级的契机,所有与项目方的互动,本身也是向FSA证明我们正在规范运作的过程。”

“市场对硬科技和企业软件的热情正在回升,但远未到疯狂。资本仍然看重基本面和团队。我们的策略,既是对项目的负责,也是对这个时间点市场理性的呼应。记住,我们不是在赌博,而是在进行有高度纪律性的风险投资。”

韩远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德鲁这一番抽丝剥茧的分析,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

原本因盛镕缺席而显得一团乱麻的两个项目,瞬间有了清晰且可执行的路径,并赋予了更具韧性的新形态。前路依然挑战重重,但至少,他知道了下一步该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精准地投向何处。

“安德鲁先生,听您一席话,真是.....豁然开朗。”他由衷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一些,将办公室的一角照得更加明亮。韩远征感到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力量感。危机依然深重,前路依然坎坷,但至少,此刻他手中握的不再是虚空,而是一张清晰、尽管布满荆棘的地图。

他看了一眼旁边安静聆听、可眼神中带着点儿心不在焉的李乐,心中那个关于“实验”的念头再次闪过,但这一次,少了几分不适,多了几分无论如何也要先活下去的决心。

“我们就按这个思路,立刻行动起来。”韩远征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和力度。

。。。。。。

从指南针那栋略显压抑的写字楼出来,在阳光里,瞬间驱散了空调房里残余的黏腻气息。

空气里飘着汽车尾气的微焦和路边咖啡摊飘出的浓郁香气,一种属于伦敦夏日的、忙碌而真实的市井气息,取代了办公室里那种空调冷气也压不住的滞重。

安德鲁那辆深灰色的捷豹XJ无声地滑入车流,像一尾游弋在钢筋水泥河床里的深色大鱼。车内,安德鲁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结,目光透过墨镜,瞥了一眼李乐。

“情况比我想的......稍微好一点,不过离真决定了?拉这艘眼看着就要沉底的破船一把?”

语调轻松,像在谈论天气,可话里的机锋却清晰可辨,“李,你这毛病,看见点儿别人避之不及的、带着裂缝的玩意儿,就琢磨着能不能捡回来修修补补、甚至盘出包浆的收藏家心态,什么时候能改改?又不是在波特贝罗市场淘换旧沙发。”

李乐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半眯着眼,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红色巴士和西装革履的行人,闻言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懒散,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

“破船?好歹龙骨还在,甲板也没全烂。关键是,它现在泊的这个码头,叫伦敦金融城,手里还捏着FSA那张没被彻底吊销的入场券。”

“这玩意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真到了想正儿八经做点事的时候,就知道它的金贵了。捡漏?那也得真有漏可捡才行。你觉得,现在这算不算个机会?”

“关键是,价格被打下来了,低点介入,不算坏买卖。”

“介入?”安德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里可掺着官司、调查和说不清的人事麻烦。风险溢价高得很。”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嘛。再说,眼下这局面,指南针没得选。”

安德鲁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似乎在权衡。捷豹驶过一个路口,转向通往LSE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