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3章 李乐的一份协议(1 / 2)

这天上午,李乐监考的是一场号称全校最难,首考合格率仅为17.2%的计量学,考场里虽有空调,但整场的气氛,实如雨季的巴拉特,凝滞而压抑。

李乐来回巡视着,目光扫过下方一片伏案认倒霉放弃或抓耳挠腮填着答题卡的学生,心思却有一半飘在了窗外。

监考这活儿枯燥,好在时薪可观,而且能让他暂时从现实中抽身,获得片刻的、带有某种旁观意味的疏离感。

而这种疏离感或者说给人带来深度思考时间的这件事的本身,让李乐忽然意识到,随着未来十几年,手机的普及,将会让普通人变得越来越无法专注注意力。

蹲马桶上刷会儿逗音回个V信,上班路上坐车里点个赞几条朋友圈,回到家躺在床上切换到围脖小番薯看看明星八卦博主的种草,然后再打开掏你钱包、拼一刀,一个人的注意力持续时间永远不会超过10分钟。

久而久之,大脑被折腾的注意力极其涣散,有多少人似乎除了小说,已经连一篇八百字的文章都再看不下去。

原本你能专注思考两个小时,但手机这玩意儿隔几分钟给你推送一条新闻、未读消息,打断你的思考进程,长此以往就会消耗深度思考能力,而最可怕的是一种理解事物的逻辑思维能力的退化,因为,你已经习惯于把别人思路当成自己的思路,把别人思考结果当成自己的思考结果。

当你的竞争对手可以进行”马拉松级”的深度思考,而你只能进行“五公里的思考”时,你就跪了。

而且,注意力和自控力是一体两面,注意力下降的同时,自控力也会减弱。

始于雄心壮志,陷于自控力不足,所有关于人生的计划大概率会一次又一次失败。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

一片哀嚎声中收卷、清点、密封....一套流程走完,李乐脱下挂着的“监考”胸牌塞进背包,快步走出教学楼那栋充满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厚重建筑。

安德鲁那辆低调的深色捷豹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李乐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股凉意和淡淡的香烟气扑面而来,让人多少提了提精神。

“怎么样,今天监考的什么?”

“计量学。”

“哈,一门连上帝当阅卷老师都懒得捞人的科目。”作为曾经的lse金融专业老师的安德鲁,显然更了解这门考试的难度。

“不过我说,你今天那点儿监考费,够不够付我今天这专职司机的油钱?”安德鲁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

“嗨,这事儿,有钱拿当然更好,不过,你不觉得亲手把伞撕了的感觉很爽么?”李乐系上安全带,“就是有点儿费裤子。”

“哈?”

“没啥,直接去指南针那边吧,韩远征估计已经等得火上房了。”

“当然,电话里听着声音都快冒烟了。”安德鲁点点头,车子加速驶向金融城方向。

到地方,上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韩远征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对着桌上的文件资料一边翻,一边写写划划,眼眶有些黑,倒是比几天前又憔悴了一圈。

“李乐,安德鲁先生。”韩远征见到两人,连忙起身,声音带着沙哑。

“行了,还客套啥,怎么说的是?”李乐拉开椅子坐下。

“盛镕....和刘真,在浦东机场,刚下飞机,就被带走了。”韩远征的拧着眉毛,把事儿说了一遍,“.....连机场都没出,刘真也跟被带走了,不过问过话之后就把刘真放了,要不然这消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过来.....盛镕当天就被直接从沪海带去了临安。”

“临安?浙省?具体因为什么事,有说法吗?”听到“临安”俩字,李乐嘬了嘬牙花子。

“刘真吓坏了,找到盛镕他爸妈连夜赶过去的。”韩远征继续道,“到了那边,托了多方的关系打听,可口风紧得很,只说是上面安排,省厅主办的案子,让别瞎打听。求了半天,人就透了一句,可能跟.....地下钱庄有关。”

“然后呢?”

韩远征没注意到李乐细微的表情变化,“现在刘真还在那边,正发动她家里的关系想办法.....只不过刘真他家,在鲁省还有些能量,可在临安....而且两人还没结婚,只是男女朋友关系,恐怕他家里也.....”

“盛镕家里呢?”李乐又问。

“盛镕爸妈也就是普通的中学老师,这点消息,也是找到以前的学生才问出来的。”

说完,韩远征看向安德鲁,“安德鲁先生,这边也还在按您的方案,在为FSA暂停业务的事儿忙着,可现在又出了这档子,您说,怎么办?”

安德鲁却不慌不忙地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韩总,恕我直言,这或许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韩远征一愣,“这还不是最坏?一个最大的投资人,一个核心GP,都被抓了,FSA暂停了我们所有业务,就,就这还不是,什么才是?”

安德鲁脸上带着那种在交易桌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从容,“韩总,相信我,这远非最坏的结果。事实上,从某种角度说,你们现在被暂停运营,可能反而是一种保护。”

“保护?”韩远征愕然。

“没错。”安德鲁瞄了眼一旁老神在在的李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不妨我们来做个假设。盛镕是基金的发起人之一,也是主要的GP和管理人,对吧?”

“而王铮,是他力主引入的最大单一投资人。现在,这两个核心人物,一个在伦敦,一个在临安,几乎同时因涉嫌洗钱被捕或接受调查。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韩远征一怔,虽然在盛镕联系不上开始,自己心里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可现在从安德鲁说出来,那意味着.....

“根据FSA的监管逻辑和我的经验,现在有一种极大的可能性,指南针基金本身,从设立之初,就可能是一个被这两人联手,把你们引进来作掩护,精心设计的局。这个局的最终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更隐蔽、更安全的进行操作洗钱。”

“如果,”安德鲁加重了语气,“如果这个局没有被提前引爆,而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等到王铮,或者通过盛镕引入的更多‘问题资金’,利用指南针这个看似合规的私募基金平台进行大规模洗钱操作,到那时再被发现,你知道你,以及你的其他合伙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么?比现在要糟糕十倍、百倍。

“第一种可能,结构性洗钱。”安德鲁竖起一根手指,“王铮和盛镕可以利用基金复杂的有限合伙架构,以及未来可能设立的平行基金或联接基金,将非法资金分层、整合。他们可能会操纵投资估值,例如,夸大一些公司的无形资产价值,通过虚高的投资报价,将远超合理范围的资金注入目标公司。这些目标公司可能本身就是受控的壳公司,或者与王铮的离岸网络存在隐秘关联。”

“资金进入后,再通过虚假的研发合同、知识产权采购、甚至捏造的员工薪酬等名义,将钱转移到海外,完成净化。”

“而指南针基金,将成为这一切非法资金流动的合法心脏,所有的交易记录、投资报告、LP会议纪要,都将成为他们洗钱活动的完美掩护。”

“等到东窗事发,FSA和警方追溯资金链条时,会发现所有文件都符合程序,而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合伙人,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这场大规模、系统性金融犯罪的共犯,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行政处罚,而是严重的刑事指控。”

“共犯?刑事指控?可我们什么也没做啊?”韩远征有些茫然的问道。

安德鲁笑了笑,“这事儿,靠你们嘴说么?即便找律师证明,你觉得,需要付出多少时间和金钱?最起码,一个面临指控、限制出境就够你们受的。”

“那.....”

“别急,这只是一个可能,还有,第二,污染所有投资组合。”安德鲁的第二根手指竖起,看似轻巧,可在韩远征眼里就像又一根袭来的闷棍。

“即使王铮和盛镕没有利用基金进行主动的洗钱操作,但只要有一笔被确认为非法的资金进入了基金池,按照腐国的犯罪收益法和FSA的相关指引,整个基金的所有资产都可能被视为,被污染。”

“而这意味着,不仅王铮那100万英镑会被冻结、罚没,基金其他的合法投资,比如你们个人投入的资金,以及其他干净LP的资金,以及这些资金所投资的所有项目,都可能面临被连带冻结、甚至强制清算的命运。”

“清算所得将优先用于抵充罚金和非法资金的追缴。届时,你们损失的将不仅仅是自己付出的那点投资,而是整个基金的全部资产和所有心血。”

“而且,作为基金管理人,你们还将面临因未能有效防止洗钱而产生的巨额民事赔偿诉讼。”

韩远征听完,陷入一片慌乱的沉思之中,好一会儿,才问道,“那,看您这意思,还有?”

安德鲁点点头,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微笑道,“当然,第三种可能就是成为‘马甲’与跨境风险。”

“而这是最隐蔽,也最危险的情况。如果盛镕和王铮的图谋更深,他们可能根本不在意基金的投资回报,而是将指南针作为一个珍贵的、拥有腐国FSA牌照的干净马甲。”

“他们可以利用这个马甲,去投资那些位于监管薄弱地区、但实际上由他们控制的空壳项目,或者与其他的国际洗钱网络进行对接。由于基金本身是合规注册的,这些交易在初期很难被察觉。”

“更可怕的是,一旦涉及到跨境资金流动,案件将变得极其复杂,可能牵涉到多地司法管辖区的协作问题。调查周期将以年计算,而在此期间,基金账户以及你们那所有投资人在被调查国家的私人关联账户,将会被长期冻结,你们所有人的个人信誉将彻底破产,未来想在金融领域发展几乎不可能。”

“甚至,因为涉及到跨国金融犯罪,某些国家的执法机构可能会启动引渡程序,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根据腐国的反洗钱法律,对于情节严重的跨国洗钱共犯,这是完全可能的选项。”

“此外,还有更精巧的股权对倒,让基金与另一个同样被控制的基金相互投资,通过多次股权交易人为制造资产增值的假象,最终将非法资金转化为合法的资本利得,更有隐蔽的艺术品与奢侈品投资虚高亏损.....”

安德鲁手指头一根根竖了起来,韩远征看着,听着,心头一片“草泥马”飞奔而过。

“总之,成为洗钱通道的共犯、资产冻结与巨额罚没、天价罚款与行业禁入、民事索赔与声誉破产......”

“现在,韩先生,”安德鲁语气恢复了一丝平和,“你还觉得,现在只是业务暂停、接受调查,是最坏的结果吗?”

“相比之下,在更大规模的犯罪发生前被强制中止,是不是反而像一次....提前的排雷?至少,现在你们还有机会配合调查,厘清责任,争取一个相对有利的结果。否则,等雪球滚大到无法控制时,被埋在

韩远征颓然靠在椅背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之前所有的焦虑都集中在基金生存层面,而现在,安德鲁为他描绘的图景,将风险直接提升到了个人生存和自由的层面。那种后知后觉的恐惧,远比单纯的业务失败更令人窒息。

李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此刻才轻轻拍了拍韩远征的肩膀,接口道,“韩总,换个角度看,这不挺好?等于是在炸弹还没彻底引爆前,提前发现了,给了我们一个拆弹的机会。总比它在你们手里炸了,把所有人都送上天要强吧?”

韩远征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巨大的后怕中稍稍回过神来,但脸上的沮丧依旧浓重,“话是这么说.....可现在,业务被FSA暂停,又爆出盛镕这种事,雪上加霜。关键是,盛镕牵头谈的那两个项目,Peraseonoy,可是实打实的真实的项目,我们前期花了那么多精力......现在这么一闹,估计也彻底泡汤了。”

“咱们折腾这么久,岂不是白玩儿一场,还惹了一身骚?”

李乐听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轻声道,“那,也未必。”

“未必?什么意思?”

韩远征盯着李乐,李乐却指了指安德鲁。

安德鲁笑了笑,先合上了面前那份摊开的、写满了韩远征焦虑的笔记,然后坐正身子,显然是一个准备进行深度、结构化沟通的姿态。可也给韩远征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心。

“韩总,”安德鲁开口,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能够安抚躁动资本市场的节奏感,“危机,这个词在金融圈里被用滥了。但我们得看清本质,按照你们的哲学思维,危机等于危险加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