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这个喧闹、混乱却又充满了鲜活生气的伦敦夏夜,真是再好不过了。
。。。。。。
别墅二楼儿童房里,壁灯发散的光如同像融化了的麦芽糖,均匀的涂抹在淡蓝色的墙壁和印着卡通星辰的窗帘上。
李乐把两个洗得香喷喷、裹在柔软棉质睡衣里的小人儿并排塞进那张足够他们翻滚的儿童床,挨个儿捏着小肚子闻了闻,感觉混合着儿童爽身粉和一点点奶香的味道怎么都闻不够。
李笙到底还是精力旺盛些,虽然小脑袋一沾枕头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里泛起泪花,但嘴里还在含糊地嘟囔着,“阿爸,讲故事....要听,猴几....打妖怪.....”
旁边,李椽已经安静地侧躺好,小手抓着被子边缘,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呼吸均匀,显然困极了,只是还强撑着等待睡前仪式。
“行,讲一段儿,就一段儿啊,讲完乖乖睡觉。”李乐拖过床边的矮脚软凳坐下,壮硕的身板儿,在这童趣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
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诶,我上次说到哪儿了呢?这大半年都忘了......”
“齐天大圣。”李笙忽然说了句。
“太白金星。”李椽点点头。
“嘿,这俩小脑袋倒是记事儿,嗯,那就从孙悟空被封为齐天大圣开始....”
“.....大圣问土地,此树有多少株数?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园的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吃了体健身轻,中间的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的带纹细核,吃了天地并寿,日月同庚。大圣闻言欢喜......”
李笙像只不安分的小猫,一开始还瞪大眼睛听着,小脚丫在李乐腿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
听到“金箍棒”,她立刻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挥舞着小拳头,模仿着想象中的猴子,嘴里发出“呼呼哈哈”的声响,险些一脚踹到旁边李椽的脸上。被李乐赶紧摁住。
李椽则安静地侧躺着,小手攥着李乐睡衣的一角,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努力跟着李乐的讲述,听到“蟠桃园”时,含混地嘟囔了一句“桃儿......甜....”,便再没了下文,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均匀。
“......就听得一仙女说道,什么齐天大圣,原来就是一毛猴,大圣听闻,顿觉羞恼.....”
李乐的“评书”才进行到孙悟空使法术定住七仙女,却感觉到左右两边的动静都小了下去。
一低头,李笙不知何时已重新躺倒,蜷成了小小的一团,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鼻息轻匀,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疑似梦到了偷吃蟠桃的笑意。
另一边,李椽更是早已睡得深沉,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李乐哑然失笑,房间里霎时静默下来,只有窗外极远处传来的、被夜色过滤得微不可闻的城市低鸣。
等小心翼翼地,先将李笙蹬开的薄被重新掖好,又轻轻拍了拍李椽的背。两个小家伙毫无反应,已然沉入了黑梦乡。
李乐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踮着脚尖,走到门口,看了眼报警的信号灯,又留了一盏墙角的地灯,在门口又驻足回望了片刻,看着床上那两个安然酣睡的稚嫩面庞,心头被一种混杂着疲惫与巨大满足的暖意填得满满的。
这才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朝着主卧走去。
主卧套间的外间,是一处兼做小书房和起居功能的空间。
大小姐蜷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里,身上搭着条薄薄的羊绒毯。沙发旁的落地灯洒下锥形的光区,将她笼罩其中。
沙发旁的边几上,手机亮着屏幕,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幽幽的蓝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膝上还摊着几份文件。
低头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又皱眉思索,拿起手机快速回复几句,再翻动一下膝上的文件,三样东西仿佛构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将她紧紧包裹,透着一股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紧绷,与这夜晚的静谧格格不入。
李乐走过去,挨着她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一股熟悉的、清雅的兰花香气淡淡萦绕过来。
低头,目光瞥见电脑屏幕上那封韩英双语的邮件。
发件人来自三松电子总部某个战略企划室,标题涉及“2006年下半年业务结构调整及成本优化方案初步评估”,内容密密麻麻,充斥着“面板价格波动”、“闪存技术迭代”、“应对中国厂商竞争”、“资源重新配置”之类的字眼。
李乐皱了皱眉,伸手过去,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电脑外壳,发出“叩叩”的轻响。
“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刚在楼下是谁哈欠连天,说困得眼皮打架的?转头就又开始日理万机了?”
李富贞刚好回完短信,放下手机,抬手搓了搓脸颊,灯光下,眼底的倦色,和那份忙碌后的憔悴清晰可见。
她伸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李乐那头硬茬茬的圆寸脑袋,手感粗糙却踏实,嘴角牵起一个带着歉意的、温柔的弧度。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能当个逍遥自在的甩手掌柜?一些初步的方案,总要先过一遍目,心里才有底。”
“我那是高效率,目标明确,抓大放小。”李乐握住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你这是事无巨细,鞠躬尽瘁。早晚得累出毛病来。你们家那位老狐狸也是,自己稳坐钓鱼台,美美隐身幕后,倒把你拉出来当这冲锋陷阵的壮丁......”
“还有你大哥,我都不稀得说他。”
听到李乐这带着明显偏袒的抱怨,大小姐静静地看了他。
李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瞅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没花。倒是你这人,今天有点儿不正常。”
“哪不正常了?”李乐挑眉。
“往日里我不也这样,怎么没见你这么唧唧歪歪,絮絮叨叨的?”
李乐闻言,立刻挺了挺腰板,带着理直气壮。
“我这不是关心李代社长的身心健康么?案牍劳形,最是耗神,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手臂一伸,指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媳妇儿你看,这夜色多迷人?娃也睡了,风也静了,连池塘边的蛤蟆都不叫了,万籁那个俱寂,此情此景,正是......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虚设岂不可惜?不如我们,做点更有意义、更促进身心和谐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些,热气呵在她耳畔,司马之心昭昭然若揭。
大小姐岂能不懂?看着李乐那副故作正经又难掩期待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胳膊一伸,揽住李乐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那......”吐气如兰,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魅惑,“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乖不乖?”
“必须的!”李乐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都不带眨一下,“必须的!天地良心,我这一天天的,不是在学校啃书本,就是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呆,活着去图书馆查资料,标准的三点一线....身边除了一个老头一条狗,纯洁得跟伦敦的自来水一样!绝对的清心寡欲,六根清净。”
大小姐闻言,轻笑出声,揽着李乐脖颈的手臂稍稍用力,将人拉得更近,继续逗他。
“是么?”她拖长了语调,眼波流转,像春水漾起涟漪,“可老话说,花香自有蝶飞来。难道就真的没有哪只不小心迷了路的蝴蝶、蜜蜂,想着要落上来歇歇脚?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正气凛然”,“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立场坚定,防线牢固,保证连个蚊子腿儿都不让沾身!”
说得信誓旦旦,眼神澄澈,找不到一丝心虚的杂质。
大小姐诶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仿佛要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最终,她眼底那点若有若无的审度彻底化开,融成了漾着暖意的温柔。抬起另一只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托住李乐略显粗糙的腮帮,然后,在两边脸颊和脑门上,“啵啵啵”三下。
“好,信你了。”她松开手,眉眼弯弯,笑意从梨涡里满溢出来,“那你先去吧,我回完这封邮件,马上就来。”
李乐眼睛一亮,如同得了圣旨,忙不迭点头,“得令!别忘了啊,我今天可是挂了李医生的专家号的。”
大小姐被他这混不吝的话逗得脸颊绯红,笑着轻轻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去你的!没个正形,赶紧去。”
李乐喜滋滋地,几乎是蹦跶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里间的床上,又顺手从床头柜上捞起一本硬壳的《苏美尔文明考》,把书在眼前“哗啦”一声打开,装模作样地翻到某一页,然后扬起声音,对着外间说道:
“我这人看书快,就给你.....嗯,十页,不,五页书的时间!”他晃了晃手里那本厚砖头,“五页书看完你要是还没来,哼哼,可别怪我当医闹,弄出点医患纠纷,投诉李医生你延误病情啊!”
说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枕在蓬松的靠枕上,目光似乎真的落在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上,却时不时地飘向沙发方向,哪里看得进一个字。
大小姐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说了声“德行”,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
一时间,卧室里只剩下两种声音:外间急促而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工作的节奏,里间,偶尔传来李乐翻动厚重书页的“沙沙”声响,缓慢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悠闲。
时间在这样奇特的二重奏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键盘声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和鼠标点击“发送”的清脆提示音。
“我弄完了,李乐。”大小姐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向里间走去。
然而,没有人回应。
走到卧室门口,向内望去。温暖的床头灯光下,李乐依旧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那本厚厚的《苏美尔文明考》摊开盖在他的胸口,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脑袋歪向一侧,眼睛紧闭,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发出极其轻微而均匀的鼾声。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或戏谑表情的脸,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放松,甚至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安然。
竟然,就这么握着书睡着了?
大小姐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一冷,随即,一股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柔软情绪漫上心头,将那点未能如期“赴约”的微小失落冲得无影无踪。
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胸前的厚书拿开,合拢,放回床头柜。又替他掖好被角,将他那只还搭在书上的手轻轻塞进被子里。
然后,她绕到床的另一侧,顺手关掉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
整个房间,彻底沉浸在一片安详而温暖的黑暗之中,只有两人交错的、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里轻轻回响。
只不过,半夜里,有人忽然说了一句,“那什么,李大夫,能出急诊不?”
“不能,手拿开,过时不候,医生也是人,困着呢。”
“医者仁心,大慈大悲,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啊?您得讲医德啊?”
“你哪儿伤了?”
“那你得望闻问切,我说的又不准。”
“切哪儿?”
“诶诶,别,别,fofof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