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完整空出的隔板并不多,两人一通忙活,到头来还有大半箱新书放不下。孟呦呦和苗老师只得撸起袖子又整理起了旧书,将它们重新分类、调整划区,以腾出多余的格子来。
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人负责一座书架,孟呦呦在整理到第三排的时候,指尖正顺着书脊逐本摩挲核对,目光突然停驻在一册书脊的标签上——白色的标签贴发潮起皱,上面的水性笔字迹晕成了一团浅蓝墨渍,为首的分区字母像C又像O,后面的数字编号更惨,完全被墨渍吞噬,只剩一片深浅不均的蓝,无法辨识。
顿了顿,孟呦呦指尖插入缝隙,精准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拿在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封面上那富有张力的色彩和攫人眼球和画面内容——封面上下铺陈着色差强烈的两个色块,视觉冲击十足:下半部分是沉郁的赭黄色,布满干裂的纹路与土渣的颗粒感;一只少女的手从地面中破土而出,纤细的指骨顶着细碎土粒,腕部瘦削,却绷成一道紧绷的弧线,指节泛白地握成拳。
她的掌心牢牢攥紧一台银色便携式录音机,冷亮的金属光泽在赭黄色调中刺破沉闷,是图片上唯一的一点亮色。少女手背的青筋如韧藤般缠绕突起,透着孤注一掷的蓄力感。
画面的上半部分是稠得化不开的黛青色,像翻涌的雾气裹着乌云,自上而下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无形手掌——轮廓模糊却沉压如磐,带着山岩般的粗粝质感,沉沉向下方覆压,与破土向上的拳头形成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对峙。
孟呦呦定睛看向封面上寥寥的文字信息——书名:《是珍珠》,珍珠着。
是本个人自传。
我是作者珍珠,我是珍珠。
手中的这本自传几乎是一瞬间勾起了孟呦呦浓烈的兴趣,她小心地捻起书角,轻轻翻开来看。
这本书显然年岁长了,胶装早已老化发脆,她稍一翻动,书脊处的干胶便簌簌剥落,其中一张内页没稳住,顺着书页的弧度滑落在地上,孟呦呦赶紧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右下角的页码数偏大,孟呦呦垂眸细看书页上的文字内容——「我在前文中提过,生命中有幸遇见过两位贵人。其中一位,送了我人生中第一台录音机,这台机器陪伴我走过了记者生涯最初的漫长岁月,更在一次关乎命运的重要节点上,帮助我成功扞卫了自己的权益。
这也是为什么编辑当初将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初稿发给我时,我提出将女孩手里攥住的一卷书册,换成一台小型旧式录音机的原因。
我完全理解出版社原本的设计意图,他们希望向读者朋友们传达出“知识改变命运”的精神内核。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说我是靠“知识”吃饭,似乎也无可厚非。
然而,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过那段真实岁月的人……说实话,我素来不愿以“过来人”的身份自居,向年轻的朋友们灌输一些所谓的“智者之言”。但是这一次,我确实非常想要表达,在我们那个时代,靠知识改变命运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仅用我个人的经历去向大众传达这样的一个理念,我总觉得有点不太负责任。
我见过身边的太多人穷极一生,最终也没能够想通这短短六个字到底如何实现。因此,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是那么多努力的人当中,得到了眷顾的那一个。
说了这么多,临到结尾,忽而想起那位赠与我录音机的良师益友,还曾送给过我的一段话,过去这么些年里,无论身处顺境逆境,我一直用它来警醒或激励自己,给予我不竭的力量,如今也想在后记里分享给各位:
“真正的清醒不是用犹疑困住畏缩的脚步,而是向前走时保持观察、思考和不断强大自我的能力。”
谨以此言,与诸位共勉。
珍珠. 2007年9月28日」
孟呦呦轻轻将掉落的这张书页按照页码数,仔细塞回了原处,然后她将书本合上,绕过书架,边走边道:“苗老师,我这里有本自传文学,不知道被谁塞到自然科学类这块了?”
话落,下课铃正巧响起,两人一站一蹲,隔着书架框对望一眼,随即无奈地相视而笑。她们的整理进度没能达到预期效率,但上课耽误不得,只能等到下下节课再继续。
走向教学楼的路上,孟呦呦想到了什么,问道:“苗老师,你说的那位珍珠校长平时不常待在学校里吗?”
“在啊,正常来讲大部分时间都在,小学部和初中部两头跑。她就定居在县里,这段时间没出现在学校是因为近期发了新书,出版社搞了几场全国高校巡讲的签售会,她这会儿满中国地飞呢。”
上楼时,几个学生蹦蹦跳跳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苗老师立刻出声提醒:“你们几个,不要在楼梯上打闹玩耍,太危险了!快点回教室去,马上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