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斗勇(2 / 2)

这一箭来得太快!太猛!太刁!

月里麻思全身心都在阿尔斯兰身上,万没料到敌阵中竟有如此箭术高手,能在乱军中发现并反击自己。

危机时刻,他多年苦练的本能救了他一命。也顾不得形象,猛地一个“镫里藏身”,整个身体向马腹一侧滚落。

“噗!”那支狼牙箭擦着他的银盔飞过,强劲的力道竟将盔缨射断,余势不衰,深深钉入其身后一名漠北兵的盾牌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月里麻思滚落在地,尚未起身,耳中又闻恶风不善。

“嗖!嗖!”竟是接连两箭,算准了他落地的方位跟射而来。

一箭射向他心口,一箭封住他侧闪之路,对方竟是存了一击必杀之心。

月里麻思心中骇然,敌人箭技之高,心思之毒,实乃平生仅见。他不及细想,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狸猫般向后急窜,同时手中弓背向上疾撩,“铛”地一声格开了射向心口的那一箭,虎口竟被震得发麻。

而另一箭,则贴着他的肋部飞过,划破了皮甲,带起一溜血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一轮,凶险万分。

“快!压制住敌人,朝那黑甲阿尔斯兰处覆盖放箭!”梁洛瑶见月里麻思遇险,又惊又怒,急忙下令全军集中火力,试图压制那个塞尔柱神箭手。

顿时,更加密集的箭雨向着阿尔斯兰所在区域泼洒过去,打得盾牌砰砰作响,火星四溅。

月里麻思得了喘息之机,几个起落便蹿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坎,借着一块岩石掩住身形。

他心跳如鼓,钢牙紧咬,目光死死盯住塞尔柱阵中。

只见在阿尔斯兰身侧不远处,一名身着普通塞尔柱骑兵锁子甲,头戴覆面盔的汉子,正手持一张造型奇异的反曲弓,同样冷冷地回望着他。

两人目光隔空交击,仿佛能迸出火花。

月里麻思少年心性,好胜心起,更兼肩负狙杀敌酋之重任,岂肯罢休?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翻腾的气血,身形在坡地上快速移动起来,时而如灵猿攀跃,时而如狡兔疾奔,不断变换位置,寻找射击角度。

那塞尔柱神箭手亦非庸手,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月里麻思,弓弦连响,一支支夺命箭矢如影随形,总是险之又险地擦着月里麻思的身体掠过,或将他的披风射穿,或将身侧的岩石崩出火星。

两人便在这纷乱战场的一角,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弓弦对决。

月里麻思射出一记“弧线箭”,箭矢绕过一面盾牌,直取神箭手肋下。

那神箭手竟不闪不避,听风辨位,反手一箭射出,“铛”地一声,两支箭簇在半空相撞,齐齐坠地。

月里麻思紧接着又是一记“抛射”,箭矢高高飞起,垂直落下,覆盖范围极大。

神箭手则迅速移动,同时连发三箭,两箭射向月里麻思可能闪避的方向,一箭直取其藏身之处,逼得月里麻思不得不再次翻滚躲避。

箭来矢往,勾心斗角,每一息都游走在生死边缘。

两人都将弓马骑射之术发挥到了极致,看得双方将士目眩神驰,几乎忘了身在战场。

月里麻思心中焦躁,久战不下,敌军阵型仍在缓慢移动,若让阿尔斯兰走脱,岂非功亏一篑?

他心念电转,忽生一计:“此人箭术与我只在伯仲之间,一味缠斗,难分胜负。不若行险一搏!”

想到此处,月里麻思猛地从岩石后跃出,不再理会那神箭手的锁定,运起全身气力,弓弦连震。

“嗖!嗖!嗖!”

竟是三箭连珠,并非射向神箭手,而是直奔被盾阵重重保护的阿尔斯兰。

这三箭角度极其刁钻,一箭射向阿尔斯兰坐骑的前蹄,一箭射向其面门,第三箭则射向其可能闪避的左侧空当。

此举旨在逼阿尔斯兰露出破绽,或迫使那神箭手救援,从而为自己创造机会。

这一招果然极险,他全力狙击阿尔斯兰,自身空门大露。

几乎在他三箭离弦的同时,那塞尔柱神箭手眼中寒光爆射,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早已蓄势待发的一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奔月里麻思胸口而来。

这一箭,凝聚了他毕生功力,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月里麻思三箭刚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更兼心神大半在阿尔斯兰身上,待察觉到胸前恶风袭来,已然不及完全躲闪。

他甚至连看清来箭轨迹的时间都没有,完全是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腰腹猛地发力,一个“铁板桥”,上半身硬生生向后仰倒。

“噗!”

箭矢入肉之声响起,那支蕴含惊人力量的破甲箭,紧贴着他的胸甲上缘擦过,撕裂皮甲,在他锁骨下方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瞬间涌出,巨大的冲击力更是带得他身形一晃。

月里麻思闷哼一声,足下却如生根般稳住。他心知此时乃是生死关头,半分迟疑便是殒命之局。

借着后仰之势,他双足巧妙地一夹,竟如同背后生眼一般,用脚踝处牢牢夹住了那支几乎射穿自己的致命箭矢的箭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旁人只见月里麻思中箭后仰,似乎便要栽倒。

那塞尔柱神箭手一箭得手,正待松口气,或补上一箭,却骇然见那少年小将并未倒下,反而在后仰至极限时,腰肢如同无骨般猛地一弹,身体借力旋转,双足运劲一甩。

“咻——!”

那支原本射向月里麻思的破甲箭,竟以比来时更疾、更劲的速度,被他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反射而回。

而且目标,赫然还是阿尔斯兰。

这一箭,衔尾追风,蕴含着月里麻思的愤懑与机智,以及那全真玄门气力,快得如同幻影。

这一下变起仓促,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阿尔斯兰刚挡开或避过了月里麻思射来的三箭,心神稍懈,万万料不到杀招竟以这种方式再次袭来。待他察觉,那支反射回来的箭已到了胸前数尺之地,再想格挡或闪避,已然不及。

“殿下小心!”一声凄厉的怒吼自身旁响起。

却是那塞尔柱神箭手见自己射出的箭竟被敌人利用反噬其主,惊得魂飞魄散。

他距离阿尔斯兰最近,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猛地合身扑上,用尽平生力气,将阿尔斯兰向侧面猛地一推。

“噗嗤!”一声,血光迸现!

那支力道奇劲的破甲箭,毫不留情地穿透了神箭手身上的锁子甲,自后背射入,前胸透出,几乎将他钉在了阿尔斯兰之前的盾牌之上。

神箭手身体剧震,手中那张奇异的反曲弓“当啷”坠地。他艰难地抬起头,覆面盔下,一双湛蓝的眼眸死死盯住山坡上月里麻思的方向,充满了难以置信、不甘与愤怒,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汩汩的鲜血涌出。

最终,这塞尔柱神箭手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气绝身亡。

阿尔斯兰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见为自己挡箭而死的爱将,目眦欲裂,怒吼道:“哈桑!”声音中充满了痛惜与暴怒。

但此时的阿尔斯兰深知不是悲伤的时候,强忍悲痛,嘶声吼道:“快!冲出去!冲出箭阵!”

主帅濒死、神箭手阵亡,反而激起了塞尔柱精锐最后的凶性。他们如同受伤的野兽,咆哮着,顶着更加猛烈的箭雨,不顾伤亡,拼命向前冲杀。

梁洛瑶见月里麻思受伤,敌军做困兽之斗,虽遵杨炯将令不曾下山近战,但指挥箭阵更加狠辣刁钻。狼毒箭与破甲箭如同飞蝗,不断剥夺着联军的生命。

这场惨烈的阻击战,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山谷中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数万被驱赶的乱民几乎死伤殆尽,康居一万先锋十不存一,阿尔斯兰带来的八千塞尔柱近卫,也折损过半。

最终,阿尔斯兰凭借着过人的勇毅、沉稳的指挥以及麾下士卒的死战,终于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带着仅剩的约一万残兵,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梁洛瑶漠北军的箭雨覆盖范围,向着西方苍茫的戈壁深处亡命遁去。

夕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勇力与意志残酷比拼的战场,残旗斜插,断箭遍地,唯有秃鹫开始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梁洛瑶立马高坡,望着远去的烟尘,并未下令追击,只是下令救治伤员,清点战果,同时派出快马,向杨炯禀报战况。

是役也,阿尔斯兰溃围而遁,然部伍伤残,锐气尽挫。

梁洛瑶所部漠北子弟,殁于阵前者千。塞尔柱盾阵坚如铁,密如鳞,中有神射手隐于其间,弓弦响处,必溅血雨。

两军斗勇,锋镝之交,胜负尽在呼吸之间。

碧血黄沙,各得其所,各有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