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斗智(2 / 2)

“疏勒城糜烂至此,疫气横行。你若还存着几分重享富贵的念想,此刻便该去收拾残局,安抚你那幸存的子民,依此指南防疫救民,这是你身为国王最后的价值!”

“王爷!”马和德悲声呼喊,面露难色,“如今城内暴民肆虐,乱兵横行,更兼瘟疫蔓延!您叫老臣单枪匹马,如何平乱?如何救民啊!”

杨炯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怎么?你是在与本王讨价还价?看来你是觉得活着无用了?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身后亲兵“唰”地一声,弓弦拉满,箭镞直指马和德心口,杀气凛然。

马和德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重衣。他深知杨炯言出必行,此刻已无退路,唯有拼死一搏,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一念及此,马和德把心一横,仰首拱手,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老臣……领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说着,马和德拾起地上《防疫指南》,紧紧攥在手中,步履沉重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已成废墟的东门走去。

恰在此时,只听得疏勒城其余八门方向传来震天喧嚣。

但见各处城门洞开,黑压压的人潮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其中有衣衫褴褛的平民,有丢盔弃甲的乱兵,更有许多面黄肌瘦、步履蹒跚,边走边咳血、显然已染疫之人。

他们脸上交织着恐惧与疯狂,哭喊着、嘶吼着,盲目地朝着华军阵地方向狂奔而来,声势骇人。

杨炯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涌来的人潮。

待那混乱的先锋冲至阵前数丈,已能看清他们扭曲的面容时,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刀,声如洪钟大喝:“放火!”

令出法随,那数百具猛火油柜齐发,兵士用力压动泵杆,只见一道道粘稠火油激射而出,遇火星瞬间点燃,化作数十条长达数丈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地面。

轰——!

地上预泼的火油立时燃起,一道宽达数十丈的烈焰之墙骤然升起,热浪扑面,灼人气流惊得战马扬蹄长嘶。

冲在最前的乱民猝不及防,立时被火舌吞噬,发出凄厉惨叫,化作一个个翻滚的火球,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皮肉焦臭,令人作呕。

有人欲从火势稍弱处突破,却被持续喷来的火油再次点燃,倒地哀嚎翻滚,顷刻间便没了声息。火墙之后,华军枪阵如林,箭矢如雨,彻底断绝了人潮冲阵的可能。

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将后续涌来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地停在火墙之外,再不敢上前半步,唯有绝望哭嚎声响彻四野。

“马和德!还不快去安抚百姓?难道要等他们尽数葬身火海,死于瘟疫吗?”杨炯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马和德浑身一颤,连声应道:“是!是!老臣这就去!”

马和德强压心中恐惧,快步奔至阵前,运起中气,对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大喊:“疏勒的子民们!本王马和德尚在人间!”

人群顿时骚动,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那塞尔柱豺狼阿尔斯兰!就是他胁迫本王,阻止我们归顺大华仁义之师!是他纵兵劫掠,屠戮我们的亲人!是他放火烧城,欲将我们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此仇不共戴天!”马和德声泪俱下,痛斥暴行,试图激起民众的悲愤。

接着,他话锋一转,指向城内:“如今,大华王爷仁义,给我们指明生路!我们的城,我们自己救!我们的家,我们自己守!本王无能,致使国家蒙难,百姓遭殃,罪该万死!今日,本王愿身先士卒,杀回城中,与塞尔柱蛮子血战到底!”

言罢,马和德猛地抽出一士兵长刀,高高举起:“凡随我杀敌者,城中塞尔柱人劫掠的财宝,战后尽数分与有功之人!我马和德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罢,马和德竟真的一转身,挥舞长刀,状若疯虎,朝着那仍在冒烟的东门缺口狂奔而去。

百姓们先是惊愕,随即被国王的“悲壮”和“财宝”所激,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怒吼:“跟国王陛下杀回去!”

“报仇!抢回我们的财物!”

“塞尔柱人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

恐惧在群体性的愤怒与贪婪面前渐渐消散。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随,起初是数十人,继而数百人,最终成千上万的民众,如退潮复涨的狂涛,调转方向,跟着马和德的身影,嘶吼着冲回了那片已成修罗战场的疏勒城。

安娜在阵前望见这般景象,不禁轻叹:“这马和德平日里庸懦无能,危难时刻,倒显出几分胆气与担当。”

杨炯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担当?不过是权术保命罢了。他深知我大华乃礼仪之邦,能跟我天朝讲讲道理。可那阿尔斯兰却是豺狼之性,落在他手里,连开口的机会都无,立时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两害相权,他自然知道该向谁表忠心!”

正说话间,忽见一骑绝尘而来,马背上的亲兵滚鞍而下,单膝跪地:“启禀王爷!果然不出您所料!疏勒九门皆有兵马涌出,但西门方向兵力最为雄厚,打着塞尔柱旗号的精锐约有一万,驱赶着乱民不下两万,正向西狂逃!”

杨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掌握,当即传令:“速去告知梁洛瑶!重复本王将令:其部只需以弓箭远程覆盖,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不必与之近战纠缠,以免染疫!

重点是耗其兵力,并非阻其西逃!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亲兵轰然应诺,翻身上马,如飞而去。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意,肃容下令:“皮室军!燃烧军团!随本王转向东南,取道昆仑古道!其余各部,严守阵地,清剿残敌,依《防疫指南》处置善后,绝不可使疫病流出疏勒地界!”

“谨遵王命!”被点到的精锐齐声应喝,声震四野。

大军阵型变动,但见旌旗招展,刀枪映日。

杨炯一勒马缰,乌云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嘶,随即化作一道黑影,引领着铁骑洪流,向着东南方向迤逦而行。

安娜见状,急忙催动坐下胭脂马,赶上杨炯与他并辔而行,满是不解:“杨炯,我们这是要去何处?阿尔斯兰的主力不是往西门逃了么?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向这荒僻的东南方向进军?”

杨炯目视远方连绵的雪山,淡淡道:“你懂什么?阿尔斯兰若想从西门突围,首先便要闯过梁洛瑶的漠北骑射阵地,那遮天箭雨,足以剥掉他一层皮!

即便他侥幸冲破箭阵,后方还有邹鲁布下的两道防线,重重阻截!他想经由康居返回塞尔柱?痴人说梦!”

安娜听了,更加困惑:“那……那他还能逃往何处?从疏勒回塞尔柱,除了经过康居,难道还有别的路么?”

“谁告诉你只有康居一条路?”杨炯挑眉反问。

“地图上明明……”安娜蹙起秀眉,欲言又止。

杨炯摆手,耐心解释道:“我原本的谋划,是以围三阙一之策,故意在东南方向留出破绽,诱使阿尔斯兰从此处逃生,便于我在预设战场将其歼灭。

可谁知此獠不知是胆气已丧,还是另有图谋,明知西去康居是公认的归途,必是我军重兵设防之地,却偏偏要硬闯!

这等反常之举,反倒让我想起另一条更为隐秘、却也更为险峻的路径。”

“你别卖关子了!”安娜娇嗔地白了杨炯一眼,“按你所说,我们更该去西门助战才对!为何反其道而行之,进入这昆仑险地?”

“因为我们要去瓦罕走廊,堵截其另一条退路!”杨炯语气转冷,目光锐利如刀,“你或许不知,此乃穿越帕米尔高原的一条隐秘孔道,虽艰险异常,却可绕过康居,直通塞尔柱国都!阿尔斯兰若知此路,或会铤而走险!”

安娜在脑中迅速回忆所学,确实对瓦罕走廊毫无印象,不禁奇道:“你怎么就笃定阿尔斯兰一定会走这什么瓦罕走廊?若他根本不知道有此路呢?”

杨炯朗声一笑:“我并非笃定。用兵之道,岂能将主动权完全寄托于猜测敌人动向?

他若走康居线,有邹鲁层层阻击,即便他命大能突破重围,也必是元气大伤,狼狈不堪。而我率精锐穿越瓦罕走廊,便可抢在他之前,抵达其回归伊斯法罕的必经之路,给予他致命一击!

此乃‘以正合,以奇胜’!

若他果真胆大包天,选择了瓦罕走廊!哼,那便是自投罗网!无论如何,我军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安娜闻言,美目中异彩连连,由衷赞道:“你……你才多大年纪?用兵竟能如此老辣深远,算无遗策!莫非真是战神转世?

你一个大华人,不仅通晓西方诸国风情,连这西域本地人都未必尽知的险要秘径都了如指掌?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杨炯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后世这瓦罕走廊因其战略地位,早被研究得透透彻彻,曾给我神州西域带来不少麻烦。

可这些秘密杨炯绝不会说,故而嘴上敷衍:“所以说,你还需多读些书,尤其是东方的典籍兵法。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岂是几张西方地图所能尽载?”

安娜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即却又嫣然一笑,策马靠近些,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戏谑“你可听过西方有句谚语?”

“什么谚语?”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故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而男人呢,往往在征服世界之后,才真正读懂女人。”安娜笑意盈盈,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杨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你可是想瞎了心!有那位拿破仑‘珠玉在前’,本王可不会重蹈覆辙,被你裙带牵绊住脚步!”

说着,不再理会安娜疑惑的眼神,一夹马腹,当先向那巍巍昆仑深处驰去。

“喂!你怎么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怪话?谁是拿破仑?”安娜在后面扬鞭大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杨炯头也不回,只有清朗的声音随风传来:“一个最终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英雄!”

安娜愣在原地,望着杨炯挺拔矫健、渐行渐远的背影,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愈发浓烈、充满征服欲的笑意:“有意思!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我安娜·科穆宁,定要征服你这位东方的英雄!”

言罢,安娜清脆地笑了一声,玉手轻扬马鞭,胭脂马四蹄腾空,化作一道红色流影,疾追杨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