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破晓色,东方疏勒城方向却映来一片诡谲赤红,将半边苍穹染得似血海翻腾,直叫人望之心悸。
中军大帐前,杨炯青袍缓带,负手而立。
晨风猎猎,卷起他衣袂飘飘,身后那面“杨”字帅旗在风中舒卷如云。旗下甲士环列,刀枪映着火光森然成林,四下里静得只闻战马偶尔喷鼻,兼有凉风掠过营寨时的呜咽,一片肃杀之气。
杨炯举目远眺,忽见疏勒城内一道烈焰冲天而起,直窜云霄,随即隐隐传来喊杀声、哭嚎声,虽相隔数里,竟清晰可闻,可知城内乱象已臻极处。
贾纯刚按剑侍立一旁,见状低声道:“王爷,看这光景,阿尔斯兰果然按捺不住,已开始清洗异己,驱民为饵了。”
杨炯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笑意:“狗急跳墙,他想使城内自相残杀,制造溃败假象,诱我轻进。可惜这火光太过刻意,反倒暴露其心虚。”
杨炯话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即下令:“各营戒备,依计行事!”
令出如山,“咚!咚!咚!”三通鼓响,沉雄激越,声震四野。
各营将领闻鼓声而知军令,顷刻间披甲执锐,飞驰至中军帐前,肃然列队,静候帅令。
杨炯翻身上马,勒马环视众将,声如金铁交鸣:“诸位!阿尔斯兰倒行逆施,疏勒城已成人间炼狱!我军吊民伐罪,正在今日!随我出击,直抵城下,但听号令,一举荡平妖氛!”
“谨遵王爷号令!荡平妖氛!”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原野。
刹那间营门洞开,杨炯一马当先,亲率精锐铁骑如钢铁洪流,直扑疏勒城下。
大军行动迅捷如风,却秩序井然,显是训练有素。
片刻功夫,便已列阵于疏勒东门外三里之遥。
但见那疏勒城墙高厚,在火光映照下宛如巨兽蹲伏,城头人影幢幢,慌乱奔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临死哀嚎声混杂一片,直冲云霄。更兼焦臭之气随风飘来,令人闻之欲呕。
杨炯立马阵前,凝神观察。见城门依旧紧闭,城头虽有乱象,却似有塞尔柱亲军弹压,秩序未完全崩溃。
“王爷,这阿尔斯兰还想玩请君入瓮的把戏?”贾纯刚冷笑讥讽,手按剑柄,青筋隐现。
杨炯微微点头,眸中寒光一闪,抬起右手,便要下令那早已部署就位的炮兵阵地开火,先轰塌这城门楼,加上一把火,彻底粉碎阿尔斯兰的幻想。
正在此际,忽闻身后脚步声响,陈三两疾步而来,神色凝重,拱手禀道:“王爷,疏勒国王马和德求见,言有十万火急军情相告!”
杨炯略一沉吟,眼中精光闪动,淡淡道:“带他过来。”
“得令!”陈三两转身挥手,远处令兵立时挥动信号旗。
不多时,但见数名士兵手持丈长套马杆,押着一人踉跄而来。
那人锦袍破损,沾满泥污,发髻散乱,面色惶恐,正是疏勒国王马和德。他抬眼望见军前一位少年将军,英姿勃发,气度沉雄,心知必是名震天下的同安郡王杨炯。
当即,马何德扑倒在地,涕泗横流,哭喊道:“王爷!王爷救命啊!阿尔斯兰那塞尔柱狼子,丧尽天良!在城内大肆屠戮我疏勒子民,阻止老臣归顺大华天朝,如今更将我百年基业付之一炬!天理难容,求王爷、求大华为我疏勒主持公道!”
说罢,竟挣扎着要向杨炯马前爬来。
贾纯刚眸光一寒,反手自鞍畔摘下铁胎长弓,拈弓搭箭,动作快如闪电。
也不见他如何瞄准,只听“嗖嗖嗖”三声尖啸,三支雕翎箭成品字形激射而出,流星般钉在马和德身前不足一寸之地,箭尾兀自嗡嗡震颤,劲力惊人。
“狗胆!再敢上前半步,立取尔命!”贾纯刚声如寒冰,煞气逼人。
马和德吓得魂飞魄散,“哎呦”一声瘫软在地,浑身如筛糠般抖动,再不敢挪动分毫。
杨炯端坐马上,冷电般的目光在这狼狈国王身上一转,嘴角噙着一丝讥诮:“马和德,在本王面前,就莫要再演这首鼠两端、摇尾乞怜的戏码了!徒惹人笑!”
马和德张口欲辩,杨炯却一摆手打断:“本王军务繁忙,没空听你这些虚言!想活命,就拿出真材实料来!若情报有用,或可饶你不死;若仍是废话连篇,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处!”
马和德混迹权术半生,何等精明,见杨炯虽言辞犀利,却未立下杀手,反而愿听其言,心知此人乃嫉恶如仇却又通晓时务之主,绝非阿尔斯兰那般一味凶暴。
当下收住哭嚎,挣扎着跪正身子,郑重禀道:“王爷明鉴!老臣岂敢虚言?那阿尔斯兰在城中暗藏了近百架回回炮!此炮威力惊人,乃回回巧匠精心所制,最重可抛射一百五十斤巨石,射程远达三百五十步!王爷攻城之时,万万小心,切莫踏入其射程啊!”
一旁的贾纯刚听了,几乎失笑:“我道是什么厉害物事,射程不过三百五十步,给我大华巨炮提鞋都不配!我大华巨炮,射程近千步,威力开山裂石,它这东西,也就配与火枪兵较较劲!”
杨炯闻言,神色不变。他对阿尔斯兰能拿出回回炮并不意外。
天下能工巧匠甚多,战火纷飞中,投石机演进为更精巧的配重式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大华火器威震天下,等于给诸国指明了追赶方向,举国之力下有所突破,实属平常。
只是大华有他这个穿越者指引,工艺直指火器巅峰,更有749局与江南制造总局汇聚天下英才,资源无穷投入,进展之速岂是西域诸国可比?
这回回炮,在749局秘藏图录中早有更精妙的图谱,只因火炮已成军中主力,故而弃之不用罢了。
当即,杨炯轻声对贾纯刚解释:“回回炮说穿了便是大型配重投石机,射程较旧式稍远,其理相通。我大华早已深研此道,只是既得火炮,此物便如鸡肋。”
随即目光转回马和德,淡淡道:“你的情报,不算新鲜,但念你主动来报,暂且留你性命。”
马和德见杨炯与麾下谈笑自若,竟将那威力惊人的回回炮视若等闲,又闻大华巨炮射程可达千步之外,心中骇然,只道是听闻神话。
他眼珠一转,忙又躬身道:“王爷神威,自然不惧此等微末伎俩。只是……只是城内如今不仅兵士哗变,更兼疫气横行,尸骸枕藉,已成修罗鬼域。这城……怕是守不得了,王爷还须早作决断。”
杨炯仰天长笑,声震四野:“阿尔斯兰还想凭这等拙计诱我入彀?当真痴心妄想!弟兄们,今日便让塞尔柱蛮子见识见识,何为天朝神威!”
“吼!吼!吼!”三军将士齐声应和,声如雷霆贯耳,士气直冲云霄。
杨炯见日头渐高,战机已至,不再迟疑,右臂高举,猛地挥落:“目标东门城墙开炮!”
令下如山。
但见远处炮兵阵地上,近百门黝黑巨炮齐声怒吼,炮口喷出数尺烈焰,轰鸣之声震耳欲聋,恰似九天雷神同时擂动战鼓。
炮弹撕裂长空,带着凄厉呼啸,如流星坠地般狠狠砸在疏勒城东门楼及周遭城墙上。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弹体触物即炸,内藏的铁钉、铁砂四散飞溅,更挟着摧枯拉朽的冲击力道。
但见那巍峨城门楼,被数发炮弹直接命中,木石结构的楼体犹如孩童积木般被撕得粉碎,燃起冲天烈火。
厚重城墙被炸开数处巨大缺口,砖石崩飞,烟尘蔽日,一段城墙竟整体向内塌陷,露出城内街景。
守城士卒连同时旌旗、擂石、滚木,好似落叶般被抛向半空,又重重摔落,凄厉惨叫瞬间淹没在更剧烈的爆炸声中。
只这一轮齐射,疏勒城东门防御便已土崩瓦解,昔日雄关,转眼化作断壁残垣。
马和德何曾见过这般毁天灭地的场景?他方才被允起身,正自庆幸捡回性命,忽见如此神威,双腿一软,再度瘫倒在地,张口结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目睹了神话中的灭世景象。
与此同时,城内主街之上,阿尔斯兰强作镇定,正督促手下操控回回炮,欲要给攻城华军迎头痛击。
忽闻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自东门传来,脚下大地剧烈震颤,随即望见东门楼方向浓烟烈火直冲霄汉,城墙崩塌之象清晰可见。
一股熟悉的寒意自阿尔斯兰脊梁骨窜起。他虽知华军火器犀利,却万万料不到竟犀利至此,威力却如此骇人。
“殿下!大事不好!”一名亲兵队长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奔来,嘶声喊道:“杨炯的火器……射程太远!我们的回回炮根本够不着他们!东门……东门快被轰平了!”
阿尔斯兰钢牙几乎咬碎,他最后的倚仗回回炮,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竟如此不堪。他深深望了一眼那烟尘弥漫的废墟,心知大势已去,若再迟疑,唯有全军覆没。
当下把心一横,厉声吼道:“快!依第二计行事!九门齐开!驱赶所有百姓、乱兵出城!趁乱西撤!快!”
八千塞尔柱近卫得令,早已用厚布蒙住口鼻,闻言如狼似虎般扑向各处城门,强行破开门闩,挥舞刀枪,将惊恐万状的居民和已然疯狂的乱兵如同驱赶牛羊般逼出城外。
此时城外,数轮精准炮击过后,东门一带城墙已成坦途,硝烟弥漫中,但见断壁残垣间,哭喊之声震天动地。
杨炯见城头火起,乱象已成,当即举手示意停止炮击。
早有准备的精锐步卒阵中,立时冲出数百健儿,两人一组,扛着形制奇特的猛火油柜,身形矫健如猿猴,几个冲锋便已前出至阵前百步之处。
另有辅兵手提油桶,将黑稠如墨的火油泼洒在地,顷刻间形成一道宽约数十丈的油带,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杨炯眸光如电,见诸事齐备,瞥了一眼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的马和德,冷声道:“你还在此处作甚?”
“啊?”马和德如梦初醒,茫然四顾,瞳孔因惊惧而收缩如针尖。
杨炯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本王的将士,个个都是千金之躯,岂会为你这等庸主收拾残局,枉送性命!”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随手掷于马和德面前。但见封面上《防疫指南》四个楷字铁画银钩,在烟尘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