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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计短计长(2 / 2)

他略顿一顿,又道:“我看你从个瘦弱孩童,长成如今这般能独当一面的储君,比谁都明白你的傲骨。

可成大事者,岂能逞一时之勇?

当年我辅佐你叔父登基,看中的正是他懂得隐忍。如今他广纳妃嫔,意在延绵子嗣,朝中那些我早已暗中活动。

我本想借此次东征大捷,助你在军中树立威信,再凭我这把老骨头在教中的些许颜面,推你登上大位,最不济也能总领东方。

可如今局势已变,杨炯诡计层出,瘟疫蔓延,军心涣散,若再固守此城,只怕……真要走上绝路了。”

阿尔斯兰听罢此言,身子不由凝住,半晌动弹不得。

他凝望着阿老瓦丁布满皱纹的面容,但见那银白长须在灯下泛着霜雪般的光泽,心中不觉泛起这些年的种种往事。

忆起初次上阵时心中惶惧,是老师在旁温言鼓励;因顶撞苏丹遭责罚时,又是老师多方周旋;便是身上这副精心打造的铠甲,也是老师召集工匠,亲自描画图样所赠。

“只是……学生实在不甘啊……”阿尔斯兰声音渐渐低沉,竟带了几分哽咽,“自领军以来,未尝一败,更不曾似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那杨炯使这等诡诈伎俩取胜,叫学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阿老瓦丁缓缓起身,行至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孩子,暂避锋芒岂是怯懦?恰如弯弓后撤,正是为着更有力地发箭。

你且细想,若我等尽数葬身在这疏勒城中,那储君之位、塞尔柱的江山社稷,又将托付于谁?

待回到伊斯法罕,凭着我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加上你往日立下的战功,何愁不能稳住大局?”

阿尔斯兰默然良久,终是缓缓颔首。他何尝不知老师所言在理,只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一时难以平复罢了。

“既如此,敢问老师,该当如何部署撤退?那杨炯大军围困城外,西去阿赖谷地一带,想必早已设下重重埋伏。”

阿老瓦丁眼中精光一闪,行至案前展开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苍老的手指在上轻轻摩挲:“杨炯必定料定我军败退必向西行,返回故国。故而那阿赖谷地与锡尔河上游的防线,定然守备森严。我等偏要反其道而行,向东南方向突围。”

“东南?”阿尔斯兰双眉紧蹙,“那边是昆仑险峻,山势陡峭,多是戈壁荒漠,大军如何通行?”

“正因如此,杨炯才会疏于防范。”阿老瓦丁的手指停在昆仑山北麓一处标记上,“这里有一条古城邦往来的废弃商道,位于莎车与于阗之间。虽常年风沙淤塞,人迹罕至,但沿途尚有零星泉眼与绿洲,足够我等轻装部队补给水源。

且此处山势险峻,草木稀疏,正好借地势隐匿行踪。若选在夜间突围,借着山影树木遮蔽,必能神不知鬼不觉。”

阿老瓦丁略顿一顿,又道:“为保万全,还需施以疑兵之计。你可下令,故意将西撤的消息散出城外,扬言要集中兵力突破阿赖谷地防线。

同时在疏勒城西郊大张旗鼓征集马匹,派小股部队频繁袭扰阿赖谷地东口,使杨炯深信我军必从西路突围,将主力尽数调往该处。”

“那我军主力该当如何?”阿尔斯兰追问。

“可令康居部万人先行撤退,伪装成我军主力诱敌追击。”阿老瓦丁声音渐冷,“让康居人自西路出发,若后方并无埋伏,我等便可循原路返回;若果真中了埋伏,他们正好牵制杨炯兵力,我等则趁势从东南方向突围。”

阿尔斯兰眸中掠过一丝寒芒,微微颔首道:老师深谋远虑,学生佩服。只是不知突围之后,该当往何处安身?

“且沿昆仑北麓退至莎车东南的绿洲。”阿老瓦丁执起羊皮地图,指尖轻点,“此处有几位粟特老友,与为师相交多年。待寻得他们相助,便可乔装商旅,继续东行至于阗边境。

再由于阗折向西去,取道帕米尔南麓的瓦罕古道,绕过康居诸部势力,终可从呼罗珊东境重返故土。”

阿老瓦丁的手指在地图上徐徐划过,声音沉稳似古井无波:“此计之妙,首在出其不意。既破‘败军必归故国’之常理,又借商道伪装避其锋芒,更得粟特商帮与于阗庇护。

三管齐下,必能护你周全归国。”

阿尔斯兰听罢,只觉胸中块垒顿消。一步上前,紧紧握住阿老瓦丁枯瘦的双手,喉间哽咽:“原来老师早已为学生铺好后路!”

阿老瓦丁含笑轻抚他的额发,慈爱一如往昔:“孩子!为师此生奉于真主,膝下无嗣,唯将你视若己出。

犹记当年你在御花园中受人欺凌,哭得似只受伤雏鹰,那时为师便立誓,定要护你一世平安。”

阿尔斯兰鼻尖一酸,强自挺直脊梁,眼中重燃自信:“老师恩情,学生永世不忘。只是这口恶气不出,实在难平!纵要撤离,也定要叫那杨炯付出代价!”

见阿尔斯兰眼中狠厉之色,阿老瓦丁并不相阻,只温声道:“你且说说看!”

“学生要使城中百姓作乱,假意开城迎敌。”阿尔斯兰指尖重重点向城防图中心,“待杨炯大军行至军械库前,便以库中数十架回回炮迎头痛击。再驱染疫百姓出城,将这瘟疫之苦原样奉还!”

阿尔斯兰声调渐亢,竟带着几分癫狂。

阿老瓦丁却仍是从容颔首:“此计虽险,却可施行。惟需谨记,重创敌军后当即刻撤离,万不可恋战误了大事。”

“老师放心!”阿尔斯兰振衣而起,“学生自有分寸。”

阿老瓦丁微微颔首,忽似想起要紧事来,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递与阿尔斯兰:

“孩子,此乃为师为你备下起复之路。我与穆拉比特皇帝素有私谊,早前已说定你与凡努公主的婚事。

这位公主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穆拉比特皇帝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有此姻亲之盟,穆拉比特必将倾力相助,助你重整旗鼓。”

阿老瓦丁略顿一顿,又压低声音道:“另外,威尼斯共和国的克里斯蒂娜小姐,她乃莫切尼戈家族嫡女,是无数人求娶的对象。

如今莫切尼戈家族正与托尼斯托家族争夺威尼斯总督之位,咱们若以地中海东岸贸易特许权为饵,助其夺得大位。届时你只需与克里斯蒂娜保持情谊,便可坐拥金山银海。

如此军财皆有,起复不过旦夕之间!”

阿尔斯兰接过密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万没想到老师竟暗中布下这般周密的棋局,连海外援手、东山再起的资本都已早早谋划妥当。

“老师……原来您……您早就有所打算呀!”

“大华人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深以为然。”阿老瓦丁轻叹,“自苏丹广纳嫔妃,宫中喜讯频传,我又岂能安居寺中,坐视你陷入绝境?这些年来四处奔走,便是要为你织就这张护身网。”

这般说着,阿老瓦丁携着阿尔斯兰行至帐门,掀帘指向外间那些萎靡的兵士:“这些残兵败将不必带回,只领你八千亲卫足矣。

另需取几颗西域国王的首级,携回朝中既可彰显战功,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阿尔斯兰眸中寒光乍现,重重颔首:“学生这便去办!”

“切记避开疫区。”阿老瓦丁殷殷叮嘱,“若染上时疫,前功尽弃矣。”

“学生明白!”阿尔斯兰应声离去,很快没入暮色之中。

帐中只剩阿老瓦丁独自而立,负手凝望着渐沉的夕阳沉默。

良久,阿老瓦丁缓缓合目,低声祷告:“至高无上的主啊,请宽恕您忠仆今日所为。若有罪孽,但教我一人堕入无间地狱。那孩子是塞尔柱最后的希望,必能将您的荣光播撒世间……”

祷毕,双目骤开,浑浊尽扫,温文之气骤敛。平时慈祥之相尽褪,杀机森然浮露,何止先知圣师,竟比《古兰经》中的魔鬼还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