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启示录》第六章……天启四骑士,末日审判!传说当末法时代来临,羔羊(指耶稣)揭开七印,前四印便唤来了四位骑士:代表征服的白马骑士路西法;代表战争的红马骑士厄倪俄;代表饥荒的黑马骑士玛门;以及这……代表死亡与瘟疫的灰马骑士,其名……亚兹拉尔。”
阿尔斯兰闻言,诧异道:“老师,我等信奉的是独一的真主,奉行的是《古兰经》的教诲。那耶稣基督的《圣经》,乃是基督教徒的邪典,他们的神罚,如何能管到我们穆斯林头上?您……您也研读《圣经》?”
阿老瓦丁轻轻捋了捋长须,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学者的睿智与从容,轻笑道:“孩子,智慧如同明灯,不应局限于一方一室。我是求真知的学者,为明辨是非,洞察世事,诸子百家,各方经典,自然都要涉猎一些。若不深知敌之所说,如何能破其邪见,拯救那些迷途的基督徒归于正信呢?”
这般说着,阿老瓦丁目光转向下方那些惊慌失措、议论纷纷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拍了拍阿尔斯兰坚实的臂膀,豪气道:“孩子!看到了吗?敌人欲以邪术乱我军心!此刻,正是需要你我登场,以正信破邪见,稳定军心的时候到了!”
阿尔斯兰重重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高坡边缘,运起中气,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河畔的嘈杂:“肃静!”
这一声断喝,蕴含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杀气,顿时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位年轻的大维齐尔身上。
阿尔斯兰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凡与他目光接触者,无不心生寒意,低下头去。
他指着河滩上那些尸体棺木,厉声道:“尔等皆是真主的勇士,历经沙场的战士!岂可被此等装神弄鬼、卑劣无耻的伎俩所惑?!”
话音未落,突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疏勒籍的士兵,正指着那死亡骑士的图案,对同伴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恐惧。
阿尔斯兰眼中杀机一闪,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扰乱军心者,斩!”
身后一名亲兵统领会意,立刻带人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将那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疏勒士兵拖了出来。
那士兵吓得面无人色,连声求饶:“殿下饶命!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
阿尔斯兰面冷如铁,毫不所动,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亲兵统领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闪过,一颗人头已然落地,鲜血喷溅出数尺之远。无头的尸身抽搐着倒下,浓重的血腥味暂时甚至压过了尸体的腐臭。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士兵都被阿尔斯兰这雷霆手段震慑,噤若寒蝉。
这时,阿老瓦丁缓步上前,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孩子们!”
他环视众人,目光中充满怜悯与坚定,“真主在《古兰经》中明示‘他们策划阴谋,真主也在策划,真主是最善于策划的。’眼前这一切,不过是邪恶之徒,模仿异教徒的邪说,妄图以污秽之物,玷污我等纯净的信仰,动摇我等坚定的心志!”
阿老瓦丁顿了顿,继续道:“死亡,是真主的定然,任何人都无法逃避。但瘟疫与灾祸,绝非来自真主的仁慈与公正!
这些亡人,亦是受了歹人的戕害,灵魂不得安宁。我等身为真主的仆民,当以洁净的身心,祈求真主的宽恕与护佑,并以仁爱之心,妥善安置这些亡者,使其入土为安,而非惊慌恐惧,正中敌人下怀!”
说罢,阿老瓦丁转身对随从吩咐道:“去请几位伊玛目(伊斯兰学者)来,备下清水、青盐、香料与《古兰经》。
我等当依教法,为这些不幸的亡者举行殡礼,清洗他们的身体,念诵天经,祈求真主饶恕他们的罪过,赐他们以乐园。
之后,寻一僻静处,掘深坑,将这些尸身与棺木,尽数焚化,以绝后患!真主至大!”
阿老瓦丁这番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安排,以及符合教法的处置方式,极大地安抚了穆斯林士兵们的心。
几位被匆匆请来的伊玛目立刻带领一些虔诚的士兵,开始按照指令行事。他们忍着恶臭,以浸过盐水和香料的白布包裹尸体,口中念诵着《古兰经》文,进行清洗和祈祷。
阿尔斯兰见军心稍定,再次高声下令:“传令!自即日起,全军所有饮水、炊事,皆改用疏勒城内水井!严禁任何人再取用克孜勒河水!再敢有妖言惑众,妄言什么天启骑士、末日审判者,无论兵将,立斩不赦!”
“遵命!”各级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在阿尔斯兰的铁腕与阿老瓦丁的智慧共同作用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慌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士兵们各自回归本位,营地秩序逐渐恢复。
河滩上的尸体和棺木被迅速清理、焚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那焦臭的气味弥漫了半日方散。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恐惧的种子已然深种。尽管无人再敢公开议论,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独自面对河水方向时,许多士兵眼中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惊悸与不安。
整个联军大营,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的阴影之中。
是夜,月暗星稀,已是子时过后。
康居军营中,火长沙毗躺在毡毯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白天河滩上那恐怖腐烂的尸体,那画着死亡骑士的棺木,那被砍头的士兵喷溅的鲜血……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一股对未知瘟疫的恐惧,以及长期征战积累的压抑,最终化为对杯中物的强烈渴望。
沙毗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同帐士兵,如同鬼魅般溜出了营区,熟门熟路地朝着营地东南角的栅栏处摸去。
那里是军营与外界的灰色地带,常有胆大的商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向军官们售卖一些酒水。
今夜来到此处,沙毗才发现,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竟是不少。
昏暗的月光下,栅栏内外影影绰绰,竟有数十人之多。有穿着塞尔柱军服的百夫长,有休循国的骑兵队长,甚至还有几个疏勒本国的军官。
大家都心照不宣,默不作声,只是快速地进行着交易,银钱与酒坛互换后,便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沙毗心中暗叹:“看来,被那‘天启四骑士’搅得睡不着觉的,不止我一人啊……”
这般说着,他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栅栏边,目光搜寻着卖酒的身影。
很快,沙毗便看到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人。那老者约莫六十岁年纪,背有些佝偻,正是张老三;年轻些的便是李二郎。
沙毗立刻朝他们招了招手。
张老三和李二郎见状,连忙费力地抬起一坛酒,小跑着来到栅栏边。
“军爷,您要酒?”张老三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问道,说话间,喉咙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咳嗽了两声。
沙毗此刻只惦记着酒,哪里在意这些细节,点了点头,问道:“多少钱一坛?”
“二两银子,军爷。”李二郎抢着答道,伸出三根手指。
沙毗皱了皱眉,这价钱比平日贵了近一倍还要多,但他此刻心烦意乱,也懒得计较,从怀里摸出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丢了过去,不耐道:“快些!这坛我要了!”
李二郎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大喜,连忙和张老三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酒坛从栅栏缝隙中递了过去。
沙毗接过酒坛,入手冰凉沉重,心中稍安,也不多言,抱着酒坛,转身便匆匆消失在营地的阴影里。
张老三和李二郎握着沉甸甸的碎银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又看,脸上都乐开了花,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老张大哥!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李二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就这么一坛酒,咱们本钱不过七钱多点,转手卖了二两银子!这买卖……这买卖也太好做了!难怪那么多人拼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来!”
“可不是嘛!”张老三也是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几岁,早将白日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看呀!来买酒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军官,他们平日里约束部下,自己反倒憋得慌!”
“哈哈哈!他们越憋得慌,对咱们越好!”李二郎放声大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憋咱们哪能赚这快活钱?明日!明日咱们就干一票大的!把家里婆娘都叫上,多弄它几坛过来!”
“嘿!你小子,还是小家子气!”张老三笑骂一句,伸手指了指远处几个正推着满载酒坛的独轮车离开的同行,“你没瞧见?那边都有推着满满一车来的!那才叫大手笔!明日咱们也这么干!多凑些本钱,一次多运些来!”
他说得兴奋,忽然感觉喉咙一阵奇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感觉身上也有些发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李二郎见状,调侃道:“老张大哥,你都快六十的人了,这日夜操劳,身子骨吃得消吗?可忙了半天,到头来给药铺打了长工!”
“哈哈哈!”张老三直起腰,虽然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依旧豪迈地一挥手,“吃不消也得吃!银子就在眼前,老子不赚,死不瞑目呀!咳咳……走,快回去,明日早早准备!”
两人的说笑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空旷寂寥的夜色中回荡,渐响渐远,最终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