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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8章 长鞭定情(1 / 2)

漠北的五月,原该是草长莺飞、风暖花香的时节,偏生图勒河谷的清晨,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晕开一抹浅浅的鱼肚白,似上好的宣纸上洇了半滴牛乳,朦胧间透着几分清冽。

青草尖上缀满了晶莹的露珠,颗颗饱满,映着渐次明亮的天光,如撒了一地碎钻,踩上去湿漉漉的,凉丝丝的水汽顺着靴底往上渗,直浸得人骨头缝里都带着点清爽。

不多时,朝阳挣脱地平线的束缚,金红的霞光铺洒开来,漫过连绵的营帐,镀在洁白的毡房顶上,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远处的河谷蜿蜒如带,晨雾袅袅,似轻纱般缠绕在水草丰美的岸边,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寂静,更显这漠北清晨的清旷与辽远。

可这般好景致,却无人有心细赏。

河谷两岸的营地早已热闹起来,马蹄声、嘶鸣声、士兵们的呼和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繁忙的乐章,昭示着一场即将启程的远行。

其其格的毡房里,烛火一夜未熄,跳动的火光映着她辗转难眠的身影。

自昨夜得知杨炯今日便要拔营离去,远赴龟兹,她便没合过眼。铺着厚厚毡毯的床榻虽柔软舒适,她却如卧针毡,翻来覆去,终难成寐。

一时闭目,往事历历,皆是与杨炯相识以来的种种;一时睁眼,又仿佛听见他温言笑语在耳畔低回。

这般思前想后,不觉心绪如潮,时而唇角微扬,忆起往日欢愉;时而黛眉轻蹙,暗恼别离匆匆;时而又觉胸中烦闷,似有千丝万缕缠绕难解。

烛影摇红,更漏声残,竟是一夜无眠到晓。

其其格自与杨炯相识以来,日渐觉出这来自大华的少年郎非但文武兼备,更难得的是那等温润谦和的品性。

她平日里是个爽直性子,说话办事从不晓得拐弯抹角,旁人听了多有不耐,偏生杨炯总能耐着性子听她絮絮叨叨。

犹记前番去长安,她总爱拉着杨炯说个没完。哪匹母马新添了马驹,接生时如何费劲;草原上的羊群又添了多少只,领头羊何等机敏;就连遇上狼群时如何设陷阱周旋,这些在旁人听来索然无味的琐事,杨炯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问一句:“马儿接生与羊羔落地,竟有这许多分别么?”

莫说是外人,就是她亲姨娘,听多了也要笑她絮烦,唯独杨炯从不曾露出半分厌色,总是凝神细听,那双眸子里透着的尽是真诚。

这般被人珍重、被人倾听的滋味,让其其格心里暖融融的,只觉有说不完的话要与他分享,恨不能把十几年草原上的见闻都掏出来说与他听。

可偏偏也是遇见杨炯之后,其其格这颗向来疏阔的心,竟也生出几分细密的心思来。

眼见杨炯身边往来皆是容色出众的女子,一个个天姿国色、温婉可人,反而自己却身量丰腴,肌肤是草原上常见的蜜合色,虽透着健康的光泽,终究少了江南女子那份娇柔。

往日里她何曾在乎过这些?纵马放牧、弯弓射雕,何等自在洒脱。如今却无端生出些自惭形秽的念头,每逢遇见那些女子,总不免悄悄避让,不愿叫杨炯瞧见自己这般模样。

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状,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得紧。

“唉——”其其格翻了个身,望着帐顶绣着的蔑儿乞部图腾出神,黛眉微颦,暗自忖道:“莫非这便是人说的相思滋味?怎的比接生十头牛犊还要磨人?”

这般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下的毡毯绒毛,心中百转千回。遇见杨炯,究竟是缘是劫?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固然甜如蜜糖,可这离别在即,往日欢愉都化作了千钧重担,压得人心口发闷,连喘息都带着涩意。

正凝神间,忽闻帐外号角长鸣,声彻云霄,将清晨那点残存的宁静搅得粉碎。

其其格猛地惊醒,心知时辰已到,杨炯怕是要启程了。

一时情急,也顾不得细想,匆匆翻身下榻,随手抓起件袍子胡乱披上。领口歪斜着不曾理正,腰带也系得七扭八歪,她却浑然不觉,只管急急地要往帐外赶。

谁知刚掀帘栊,一股晨风扑面袭来,倒叫她蓦地住了脚步。

但见晨曦微露中,营地里人影憧憧,杨炯那顶青毡帐前,依稀可见他忙碌的身影。其其格痴痴地望着那熟悉的身形,脚下却似坠了千斤巨石,再挪不动分毫。

其其格低头瞧见自己这身皱巴巴的衣裳,又伸手理了理蓬乱的鬓发,不觉心灰意冷:“我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去了反倒惹人笑话。只怕他连正眼都不愿瞧我,转眼便忘了漠北还有这么个人。”

想到此处,其其格黯然转身,慢慢踱回帐中。

四下一望,但见陈设简陋,除却卧榻矮几,便是挂在壁上的弓箭马鞭,哪有什么妆台镜奁?

她自幼在草原长大,终日与牛羊为伴,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何曾用过那些胭脂水粉?在她看来,这些女儿家的物事,远不如一把趁手的雕弓来得实在。

无奈何,只得踱到帐角铜盆前。

盆中清水是昨夜剩下的,水面平静如镜,清清楚楚映出个人影来。其其格俯身细看,不觉怔住。

但见镜中女子云鬓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额前,眼周微肿,带着明显的倦意,脸色也比平日苍白几分,全无往日的勃勃生气,倒添了几分憔悴。

“这般模样……”其其格喃喃自语,心中愈发怅惘,长叹一声,颓然坐回榻上。

目光怔怔地望向那犹在晃动的门帘,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就在她凝眉垂首,郁郁寡欢之际,那毡帐的绣帘忽被掀起,一道熟悉的人影已盈盈步入。

但见来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身着湖蓝底绣格桑花的漠北服饰,云鬓微松,风韵天然,手中捧着个紫檀雕花的妆奁匣子,步履匆匆,面含焦灼之色,不是其其格的姨娘又是哪个?

姨娘才进帐中,一眼便瞧见其其格独坐榻上,怔怔地出神,那副恹恹的模样,倒像失了魂一般。

不由心头火起,恨铁不成钢地嗔道:“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发呆!那杨炯眼看就要拔营启程,今日一别,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你怎么还不紧不慢的,连句贴心话儿也不知道去说?”

一语未了,也顾不得其其格应答,早将金莲一勾,把个螺钿小杌子移至铜盆旁,拉过其其格按在座上,转身开了那妆奁。

但见匣中琳琅满目,胭脂膏子、茉莉粉、画眉墨、象牙梳,无一不是精致巧雅的上等物事。

姨娘取过一方软罗帕子,在温水里浸了浸,轻轻绞干,便往其其格脸上敷来。

其其格见是姨娘,本有三分欢喜,及至看见那满匣的脂粉,脸上笑意又淡了下去,低低叹道:“姨娘何必费这个心……便打扮得再精心,又哪里及得上那些中原女子的样貌?我这般粗陋模样,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话音未落,那温软的罗帕已轻轻覆上面颊。

姨娘一面细细替她拭面,一面嗔道:“痴丫头!真真不懂男儿家的心思。这情意二字,何尝只在皮相上论高低?他若对你无意,怎肯将图勒城这般紧要的关隘交与你掌管?”

说着,又取过一枚青玉黛石,在其其格眉间轻轻描画,“你可知这图勒城日后便是漠北第一雄镇,扼着半个漠北的咽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他竟毫不犹豫地托付于你,若不是存着十分的情意,岂会这般推心置腹?须知男子汉大丈夫,肯将身家基业相托的,那才是一片真心。”

其其格闻言,不觉怔住,一双明眸睁得圆圆的,喃喃道:“我……我们原是知交好友,他自然是信得过我……”

“闭眼!”姨娘轻点她的眉峰,柔声道,“什么好友不坏友,这都是爷们儿家的推托之词。你且细想,他身边往来的人物不少,可曾将这等要害之地交付旁人?难道这漠北疆域,就单与你一个知交不成?”

一席话问得其其格默然无语,细细思量起来,杨炯确曾多次说过自己是他在漠北最知心的朋友。

姨娘这番话,却似春风拂过静水,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姨娘手下不停,取了螺子黛,对着她双眉细细勾染。

其其格本生的两道浓眉,天然齐整,只略觉刚健了些;经此一番轻描慢画,顿添几分温婉气象,却仍不失眉宇间那段英风飒飒。

描罢眉峰,姨娘又启了一盒上等的玉簪粉,用粉扑儿轻轻蘸取,匀匀地敷在她面上。

口内叹道:“丫头,好男儿岂是等来的?须得争得抢得才是正理。你只道退让隐忍,他便能知你心意不成?男儿家哪有这般细腻心思耐烦揣摩?”

一面说,一面将粉扑儿在掌心轻叩,“你瞧杨炯身边那些姑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的主儿?可谁不是使尽浑身解数要留在他跟前?”

说着,将粉盒轻轻放下,执起其其格的手道:“女儿家谁不慕英雄?如今这东方地界上,最年少有为、最堪托付的,除了杨炯还有哪个?这般人物你若不知珍惜,将来教别人得了去,只怕悔之晚矣!”

其其格听得面上飞红,低声嗫嚅道:“只是……那些柔情蜜意的工夫,我实在做不来。难道……难道要直愣愣告诉他心意不成?”

姨娘闻言,忍不住掩口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