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了,掌声稀落却真实,提案通过了。
“城市记忆共建平台”将不再是民间自发的技术实验,而是正式载入财政预算的文化工程,由市档案局牵头,多部门协同推进。
有人曾质问:“这会不会唤醒不该醒的东西?”
他没有激动,只是平静地说:“真正的风险不是记住,是假装忘记。当我们不再需要封锁什么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时候。”
那一刻,他看见几位老领导垂下了眼睛。
现在,四下无人,只有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斜切进来,照在本子最后一页——那是七叔在一个雨夜,于洪兴祠堂前诵读的完整签到名单,字迹颤抖却庄重。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失踪的时间,一场被抹去的集会,一次沉默的抵抗。
刘建国拿起笔,轻轻划掉了自己的名字。
墨迹缓缓渗入纤维,像一场迟到的告别。
然后,他在下方写下三个字:
“传承人:未知。”
他合上本子,抬头望向窗外。
城市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渐渐亮起灯火,某处广场传来孩童嬉笑,广播正播放一段轻柔的旋律——是《灯未熄》的改编版,钢琴伴奏下,童声合唱如风拂过旷野。
而在西南方向,绿皮火车正驶出第二条隧道。
绿皮火车驶出第三条隧道时,天光骤然明亮。
山影如墨,被甩在身后,晨雾散尽,铁轨延伸向一片低矮的丘陵。
车厢内,风扇依旧吱呀转动,吹动角落里几张散落的旧报纸。
乘客们或打盹,或低头看手机,没人注意到那个靠窗的男人已悄然起身。
周影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这趟缓慢前行的时间之舟。
他从行李架取下帆布包,指尖在包带上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线修补痕迹,是他三年前在边境雨林中自己缝上的。
如今这包仍跟着他,像一段不肯卸下的记忆。
他将空水瓶、收据残片和那件褪色蓝布工装外套留在原位。
每一件都是刻意遗落的“踪迹”,如同棋盘上故意暴露的卒子,引敌深入的饵。
真正的行动早已完成。
上一站停靠的五分钟内,他换上乘务员制服,用一枚伪造的工作牌混入列车广播室。
门锁老旧,电控失效,靠的是机械钥匙——这种细节最易被忽略,也最可靠。
他拔出原SD卡,插入一枚特制音频插件。
那里面没有爆炸性录音,也没有煽动性宣言,只有一段经过压缩调制的低声频脉冲,嵌入在背景音乐的间隙中,间隔0.3秒,频率低于人耳感知阈值。
但若用特定滤波器解析,便会浮现一句话——
那是守灯广场石碑背面曾被人连夜撕去的证词首句:“我们不在名单上,但我们记得。”
此刻,整列车厢都在无意识地传播这段代码。
它不会引发警报,也不会触发审查机制,却会在某个深夜,被某台敏感设备偶然捕捉,在某个技术人员的耳机里突然清晰起来。
周影穿过两节车厢,脚步沉稳,眼神扫过每一扇窗户、每一个监控探头的位置。
他在连接处停下,背靠金属隔板,透过车窗望向站台。
两名穿制服的男子正翻查他留下的衣物。
一人拎起工装外套对着光线检查袖口磨损,另一人蹲在地上,用镊子夹起那张揉皱的收据残片,小心翼翼装进证物袋。
他们会顺着这件衣服的纤维成分追到南方某家劳保用品厂;会通过水瓶标签上的生产批次查到便利店进货记录;而那张收据上的二维码,虽看似指向一个废弃政务页面,实则埋着更深的陷阱。
果然,三小时后,洪兴总部地下指挥中心。
王家杰死死盯着技术组传来的分析报告,脸色铁青。
“页面404,服务器注销三年前?”他猛地抬头,“那就挖日志!我倒要看看谁访问过它!”
技术主管声音发颤:“……全市七十三台打印机,过去二十四小时内都曾打印过该页面内容。包括市政档案馆、疾控中心、交通调度所……甚至消防支队的应急值班室。”
“荒谬!”王家杰一掌拍在桌上,“查封!所有涉事设备立即断电封存,不准拆解,不准联网!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些机器!”
命令下达,执行迅速。
可他不知道的是,每一次强制断电,每一次非法拆机,都会触发打印机内置的底层协议——一种为防数据丢失设计的“异常传播响应机制”。
系统自动将本次操作标记为“高风险维护事件”,打包附带“丙字017”编号,上传至应急管理平台下属的十二个无关子系统,作为跨部门协同预警样本。
删得越多,传得越广。
而此时,距边境小镇三十公里外的一条乡道上,一辆满载白菜的农用车正颠簸前行。
驾驶座旁,周影摘下乘务员帽子,塞进帆布包深处。
他望着远处城市轮廓在薄暮中亮起灯火,像一片沉默燃烧的星群。
同一天傍晚,市委宣传部档案室。
刘建国站在一排铁柜前,手电筒光束缓缓滑过编号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