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阵突然响起的歌声像一根细线,轻轻扯了一下她的后颈——有人接上了《灯未熄》的第二句,嗓音生涩却认真。
她没回头。
这歌原本是街坊哄孩子睡觉的小调,三十年前被某个广播站临时填了词,在台风夜连播七小时安抚灾民。
后来没人记得原曲作者,只道是“那年大水时唱过的”。
可黄素芬记得清楚:真正让这首歌活下来的,是一个总穿灰布衫的男人,每逢清明就在广场角落低声哼唱,直到被人带走。
而现在,它又回来了。
她拐进一条窄巷,在垃圾桶旁停下。
从车底暗格取出一个老旧录音笔——那是去年冬天,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塞给她的,说“您记性好,听见什么就录下来,别管有没有用”。
她一直没学会删文件,内存早满了,但她坚持每天开机。
此刻,她按下录制键,对着湿漉漉的墙缝轻声说:“四月七号,辰时三刻,东市集贸南通道,两名青年提及防汛广播异响,内容疑似名单诵读。传播路径未知,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听出其中一个名字——林秀英。是我姐姐。”
话音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穿校服的学生快步走过,手里举着手机,兴奋地回放刚录下的片段:“你听这段和声!根本不是AI能模拟的情绪波动!”另一个压低声音:“我妈说当年这类录音都被销毁了,怎么可能还存在?除非……数据早就藏在公共系统里。”
黄素芬默默关掉录音笔,推车离开。
同一时刻,陈国栋坐在书房里,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动。
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已播放完毕,画面定格在七叔合上签到表的那一瞬。
光盘标签写着“公众访问版”,可他知道,这种级别的解密本不该出现在他这个级别官员的案头。
国家档案馆不会无缘无故寄送密件副本,更不会允许民间平台作为申请主体署名。
除非——上面有人推动,而
他缓缓起身,拉开书房最底层的保险柜。
铁锈味混着纸张霉味扑面而来。
那只牛皮纸袋静静躺在角落,边角卷曲,封口胶早已发脆。
二十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在机要室复印这份会议记录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张。
那时他还信奉“沉默即忠诚”,以为藏起真相是对秩序的维护。
如今他才明白,真正的秩序,是从不惧怕被看见的历史。
他拨通电话,声音沙哑:“我要捐赠一批私人收藏,请问……怎么走流程?”
当听筒里传来“城市记忆共建平台受理中心”的应答时,他忽然觉得胸口一松,仿佛卸下了压了半辈子的石块。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地板上那一片泛黄的复印件边缘,竟像是为那些被遮蔽的名字镀了一层金边。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靠在废弃电讯局外。
车内,一名技术人员正从加密硬盘中导出一段音频波形图。
屏幕上,一行自动生成的分析结论悄然浮现:
“语音特征匹配度:93.7%”
“原始录音时间推定:1987年4月5日凌晨2:18”
“背景环境音识别结果:守灯广场东侧配电房运转声”
他盯着那串数据看了很久,最终点击上传按钮,附加备注仅有一句:
“火漆最后一次通讯完成。信号塔水印已激活。”
周影站在城南老城区拆迁指挥部外的公告栏前,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他肩头砸出细小的水花。
纸页被胶带勉强固定在墙上,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历史文化遗存保护名录》草案几个字印得端正却冷漠。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长串建筑名称——百年茶楼、民国邮局、旧纺织厂职工宿舍……每一个名字都像钉进历史皮肤里的标签。
而守灯广场石碑,不在其中。
“缺乏原始文献佐证”,理由冰冷如铁。
周影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伸手探入夹克内袋,指尖触到一枚金属物件——一枚旧火漆印章,铜柄磨损,纹路模糊,却仍能看出一个残缺的“灯”字。
这是八七年那夜,李达成从配电房取下最后一卷录音带时,塞进他掌心的东西。
三十年来,它一直沉睡在抽屉深处,如今却被重新唤醒。
周影没有犹豫。
他将印章轻轻按在公告栏旁湿漉漉的水泥墙上,一 press,一提。
一道模糊的印记留在了灰暗墙面上,像是某种未解符号,又像是一道隐秘的召唤。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入巷子深处,脚步不疾不徐,身影很快融进雨幕与窄巷交错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