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理解这种焦虑。她召开了一次全体社员大会,没有回避问题。她首先坦诚地承认了今年的歉收,分析了干旱的主要原因,然后话锋一转,指向试验田里那些存活下来的植物。
“乡亲们,咱们今年确实没打下多少粮食,但咱们打下了比粮食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在这块碱巴拉地上活下去、并且能越活越好的本钱!”她指着窗外那片绿色,“这些活水芽、碱蒿,就是咱们的先锋队。它们活下来了,就能帮着咱们固住氮、改良土,让明年的地更有劲!咱们挖的猫耳洞、铺的秸秆被,就是咱们的武器库,明年再旱,咱们就不怕了!”
她拿出哥哥周成业新寄来的信和图纸:“解放军同志根据咱们今年的数据又算了,只要咱们今年秋冬按照新图纸把排水沟和生态埂再优化一下,配合好这些保墒措施,明年土壤的盐分能再降两成,保水能力能提高三成以上!” 数据具体而清晰,给了人们信心。
她又拿出阿海随信寄来的、晒干的各种耐盐耐旱的海边植物标本:“看看,这是大海那边乡亲们给咱们找的新种子,都是命最硬的家伙!咱们秋天就把它们种下去,让它们陪着咱们的地过冬,明年春天,咱们的绿色先锋队就更壮大了!”
现实的困难与清晰的路径交织,周小小真诚而充满希望的话语,重新凝聚了人心。秋收后,土地并未闲置。在工作组和社员们的共同努力下,新一轮的土壤改良和基础设施建设热火朝天地展开了。这一次,人们更加自觉,因为他们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投资。
周小小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培训本土技术员上。她意识到,要想让“绿脉”真正蔓延,必须让知识和技能扎根于当地。她带着李文和技术员们,白天在田间地头手把手地教,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结合抗旱的实践,进一步完善那本融合了科学、土法、工程思维的培训教材。教材里的语言更加朴实,插图更加生动,甚至编成了顺口溜,方便记忆和传播。
冬天,农闲时节,周小小没有回城。她带着初步成型的教材和培训计划,在李文的陪同下,开始走访周边几个也被列为试点的公社。交通不便,她们常常需要搭乘驴车、甚至徒步很长距离。
每个试点的情况都不同,有的盐碱类型不同,有的水资源状况更差,有的社员思想更为保守。周小小没有搞“一刀切”,她坚持先调研,与当地的老农、干部深入交流,了解他们的具体困难和已有经验,然后再调整方案。
在一个以轻度盐碱化为主的公社,她发现这里地下水相对丰富,但排水不畅。她重点推荐了哥哥计算的沟渠密度和深度方案,并建议利用冬季农闲开挖,同时引种了需水量稍大但经济价值更高的耐盐作物品种。
在另一个风沙大、蒸发强烈的公社,她大力推广“猫耳洞”水窖和秸秆覆盖保墒法,并建议大规模种植阿海寄来的碱蒿和另一种耐风沙的滨藜属植物,先固沙封碱。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的地方干部追求立竿见影的政绩,对这种“慢工出细活”的生态改良法兴趣不大;有的地方社员习惯于传统耕作,对新技术持观望态度。周小小和李文常常需要苦口婆心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展示县城试点和最早那个公社试点的对比数据和图景,甚至邀请那些地方的社员代表前来“现身说法”。
沟通主要依靠信件。周小小与阿海、周成业的通信更加频繁。她的信里充满了各种新遇到的问题和各地的具体数据。阿海的回信则充满了海洋的想象力,他根据周小小的描述,不断从海洋生物和渔民生活中寻找类比和灵感:“盐碱就像礁石上的藤壶,硬刮刮不掉,得用巧劲…”“养地就像养海带,不能急…” 他甚至还寄来了一些海边特有的、富含矿物质的泥沙样本,让周小小试试看能否用于改良特定类型的碱土。
周成业的回信则永远是数据和图纸的堡垒。他根据妹妹提供的新参数,不断修正和优化着工程方案,甚至开始研究如何利用简易材料制作测量土壤盐分和水位的工具,以便技术员们能够更便捷地监控土壤状况。“要让数据说话,让社员们自己能看到变化,他们才会更有信心。”他在信中写道。
这个冬天,绿色的网络在看不见的信件往来和人员交流中,悄然扩张。
春天再次来临。这个春天,人们的心情更加复杂,有期待,也有担忧,担心去年的旱灾重演。
但准备工作是充分的。新优化的沟渠系统发挥了作用,春季返碱现象明显减轻。“猫耳洞”水窖里储存了雪水和春雨。秸秆覆盖下的土壤,墒情明显好于裸露的土地。来自望海礁和各地筛选的耐盐碱作物种子,被播撒进希望的土地。
周小小更加忙碌,她像候鸟一样穿梭于各个试点之间,指导播种,解决技术难题,鼓舞士气。李文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负责一个片区的指导工作。
天气似乎也在考验人们的决心。春季的风沙依然很大,雨水依然不算充沛,但有了上一年的经验和措施,大地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幼苗的成活率大大提高,虽然生长缓慢,但一片片稚嫩的绿色顽强地挺立在曾经白茫茫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