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干旱高温,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炙烤着本已脆弱的土地。沟渠见底,池塘干涸,新栽下的活水芽和碱蒿叶片卷曲,泛出不健康的黄褐色。那些刚刚被希望点燃的社员们,眼神再次黯淡下去,叹息声和旱风一样干涩。
“周同志,这老天爷不下雨,挖再多的沟渠也白搭啊!”一位老农蹲在地头,敲着旱烟袋,眉头拧成了疙瘩。
挑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现代化的灌溉设备,公社仅有的几台抽水机也因河水水位过低而常常趴窝。周小小和工作组的同志们心急如焚。科学的测算、生态的构想,在极端天候面前,遭遇了最严峻的考验。
周小小再次铺开信纸,笔端带着焦灼。给阿海的信里,她描述了“土地像渴极了的喉咙”般的惨状,询问在海边缺淡水的情况下,望海礁的渔民们是如何收集雨水、利用潮汐或者有什么保墒的土办法。给哥哥周成业的信里,她详细记录了水位变化、蒸发量数据,迫切希望他能从军事工程的角度,想想有没有高效蓄水、节水的临时方案,哪怕是用于野战条件下的土办法也行。
通信的等待变得格外煎熬。工作组和社员们没有坐等,他们发动一切力量,用最原始的方式抗旱:肩挑手提,从尚未完全干涸的远处水坑运水,优先保证核心试验苗的存活。每个人的肩膀都磨破了皮,但相对于广袤的田地,这点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十几天后,两封回信几乎同时到达,仿佛约好了一般。
阿海的回信里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信纸甚至有点被浪花打湿的痕迹。他写道,海边也常遇干旱,他们除了挖浅井,更重要的是“向天借水”——利用一切可能收集雨水。他画了详细的图示:如何利用礁石洼地、如何用巨大的贝壳(或内陆可找到的大缸、瓦瓮)承接雨水,如何在树下挖掘“蓄水坑”并用海草(或内陆的稻草、麦秸)覆盖减少蒸发。他还提到,海边的红树林淤泥有极强的保水性,建议周小小试试在作物根部覆盖厚厚的秸秆或杂草,“就像给地盖层被子,别让水汽跑了”。随信寄来的,还有几包他们试种过的、极其耐旱的海边植物种子。
周成业的信则一如既往地严谨。他基于周小小提供的数据,迅速计算了在当前蒸发量下,不同蓄水方式的效率对比。他提出了一个极具工程兵特色的建议:挖掘“猫耳洞”式的小型抗旱蓄水窖。这种在战场上用于隐蔽和储物的工事,结构稳固,开口小,内部空间相对大,蒸发面小,非常适合分散、隐蔽地储存珍贵的水源。他绘制了详细的挖掘要领、防渗漏处理(建议用当地黏土捶实)和覆盖要求图纸。“关键在于分散、多点、深藏,”他在信中强调,“减少每一滴水的蒸发损失,就是保存战斗力。” 他还建议,在极度缺水时,可以采用“滴灌”思路——用破瓦罐、竹筒等容器装满水,底部钻极小孔,置于作物根部,让水缓慢渗出,“这类似于战场上的后勤补给,细水长流。”
这些来自海洋智慧和军事经验的“土办法”,如同旱地甘霖,立刻被工作组采纳。周小小召集社员们,讲解了这些看似“稀奇古怪”却充满智慧的办法。
没有机械,就靠人力。社员们在工作组的带领下,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按照周成业的图纸挖起了“抗旱窖”;将家里能用的缸、瓮都搬出来承接偶尔降下的雨水;按照阿海的办法,给每一株珍贵的活水芽、碱蒿和作物苗的根部,覆盖上厚厚的秸秆“被子”;还用废旧铁皮、瓦罐制作了简易的“滴灌”装置。
这个过程异常艰苦,手上磨出的血泡摞着老茧。但希望重新被点燃。这些凝聚着众人智慧的措施渐渐起了作用。覆盖了秸秆的土地,龟裂的速度明显减慢;“猫耳洞”水窖里,真的存住了宝贵的雨水;那些简易滴灌装置,让珍贵的水分几乎毫无浪费地滋养着作物的根系。
虽然旱情仍在持续,损失依然存在,但核心试验田的绿意,竟然在极端条件下顽强地保存了下来,那墨绿色的活水芽和成片的碱蒿,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
这场抗旱斗争,不仅保住了成果,更深刻地教育了每一个人。它证明了“绿脉”系统不仅仅是风调雨顺时的锦上添花,其汇聚的多元智慧,更能成为应对极端挑战的韧性所在。社员们看着那些“猫耳洞”和“秸秆被”,眼神里充满了创造性的光芒,他们开始自发地想出更多因地制宜的节水保墒办法。
年底总结时,尽管试点产量因旱灾远未达到理想目标,但其表现出的抗逆性已远远优于周边传统田地。省里来的观察员在看到那些抗旱设施和依然存活的绿色后,大为震动。这些来自群众和跨界智慧的“土办法”,被详细记录并附入推广手册,成为“活水芽生态改良法”在应对气候挑战方面极其宝贵的一次实践补充。
干旱的余威一直持续到秋末,才被几场迟来的冷雨稍稍缓解。土地贪婪地吮吸着水分,但被炙烤太久的土壤,保水能力依然很差。试点地区的收成可想而知,几乎是歉收。但在周遭一片近乎绝收的萧瑟景象中,那片试验田里顽强存活的墨绿色活水芽、成片的碱蒿,以及零星收获的一些耐盐耐旱作物,却像黑暗中的火种,格外醒目。
省里的观察员回去后,一份关于“抗旱保绿”的特别报告被呈送上去。报告里没有夸大产量,而是重点描述了在极端条件下,通过综合利用民间智慧(望海礁渔民经验)、军事工程思维(猫耳洞蓄水窖、简易滴灌)与科学选种(耐旱活水芽变种、碱蒿)所展现出的惊人韧性。这份报告在省农业系统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有赞许,也有质疑——毕竟,产量才是硬道理。
周小小和工作组承受着压力。歉收让部分社员的疑虑再次抬头,虽然抗旱的成果有目共睹,但吃饱肚子才是最基本的需求。
“周同志,法子是好法子,也能保住苗子,可……这到底啥时候才能多打粮食啊?”集体食堂里,一位带着孩子的妇女小声问道,眼里是朴素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