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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撒旦探戈(2)(2 / 2)

“是啊,如果只是想成为受人尊敬的学者,颐养天年,安稳离世,只要像我说的那样去做,就一定会实现;可是,如果你这么想,我这么想,大家都这么想,都顺势而为,当那条时代滚滚的河出现谬误,即将把船上所有的人掷入涡流,走向灭亡时,甲板上载歌载舞的人们,又有谁能发现呢?我当然想要活下去,但是我个人来说,我很清楚我的心里有远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有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根据往昔历史,回头意味着失去,后悔,痛苦,但,那只是故事而已;我历史都不全信,更何况故事,所以,我终于要做出格的事了,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让更多的人像我一样逆流而上,甚至是逆天而行;他们不一定是为了价值和大道理,可能是因为对同伴,对后辈真诚的爱,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因为无法抗拒好奇,因为不甘心的念头,因为不愿意放弃,所以,我感到我的心呼唤我回首,为了遥远的人们,领受惩罚。”

它闪耀着,像生命纯洁的火焰,用猛烈的一闪燃尽世间的情感。

它的眼睛里露出一种“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超然来。

杨占良钉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开一合的嘴,那张老朽的嘴,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快活,一样天真。

住口!

杨占良迫不及待跑到门口,等着下一道命令——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在这样的激情里,他的眼睛从模糊的天花板慢慢落到了当下,落到了艾伦轻蔑的眼睛里,杨占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好像一瞬间小了一圈。

“很欣慰你有作为罪人的自知之明,这样对我们的沟通很有效,不过不急,等我把这碗面吃了再说。”艾伦坐下来拿起筷子,看了看红油已经凝固的汤汁,面上露出略微可惜的样子,好像他真的是个远道而来的食客,真的很在乎这碗面。

一个良心未泯的人背负着沾血的秘密活下去,他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在怀疑和担惊受怕里翻来覆去地烤,这是精神的凌迟,长此以往变得敏感,神经质;现在,老杨面对无甚在意的艾伦,情绪发酵,从开始的震惊转变成另一种囤积已久的痛苦。

他把手里的汤勺往桌上一拍,自暴自弃般地低吼道,“对,他是失去了生命,科学家的生命固然宝贵,可是正如你所说,我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啊,非常不好,做完那件事我就后悔了,后面拿到的钱,拿到的所有报酬,我是分文不敢用,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小面馆的老板?”

老杨不顾一切地大吼大叫完后,昏暗中只有艾伦嗦面的声音,几分钟后碗里汤干面尽,老杨站直身体看着他,脖子上的所有颈动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好艾伦从底下抽出刀劈在身上,让他血液横流。

许久后,却只听见艾伦平静地说道,“那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你到了所有被害者无法用法律指证你的年龄,然后这时候谈苦衷,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不可笑,如果你经历过我的人生,你笑不出来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吐为快,艾伦抬起手,无情地截断了他的语音,“不准说,我没心情听回忆过往,我不在乎施害者有多么悲惨的过去,就像小说里如果对杀人狂的童年大写特写,读者难免会对百死难赦其罪的人心生怜悯,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总是在乎那些浮于表面的痛苦。”

久经世事的老杨此刻也有点回过味来,如果艾伦真是抱着复仇的心来,想杀他,根本用不着和他聊到现在,无事不登三宝殿,纠缠必有所求,“你想知道什么?”

艾伦闭上眼睛,对着光可鉴物的桌面挤出一个适时的冷笑,“你可以放心,杨占良先生,我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理念的拥护者,长大后的我早已明白,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来顶替你的位置,你只是一把刀而已啦,就算寻仇,我也应该去找持刀者,更何况昔人已逝,不会回来了。”

艾伦清亮的声线低落下来,“……一个在科研领域有卓越贡献的人在我心里,是可以和温其玉校长的生命价值等同的,其余的懒货,蠢货乘以一亿,翻来覆去地鞭尸,都顶不上温校长的死。”

他闭上眼,重现在眼前的一幕是最骇人的噩梦,那时他被压在脚下,喉咙被鞋跟紧紧压住,痛苦得说不出任何话,而比这更痛苦的是眼睁睁地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踩过满地血迹,手里提着收尸袋,艾伦只能看出隐约的人形块状物体,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是面团,被人为揉在拧在一股,那个穿着简陋的中年司机无腿无手被剃成了人彘,头颅还缺少了一半,那个女人整个胸膛都四分五裂开来,指甲被扯掉,浑身都是针孔;审讯到这个程度,已经审不出什么东西,只是暴力的宣泄而已,也许是上级的命令,也许是生活的不满,也许是天生的心理畸形,一切曾见过的能想到的,都被尽数倾泻,挥洒,涂抹,爆锤在这两具并不强悍的身体上;依次将袋子倒过来,女人碎裂的胸膛,背部溃烂瘫在两边像是展开的翅膀,红白相生的脑浆,一点点泼洒在士兵的鞋尖上,夕阳西下,阳光,是给他们的军靴镶了金。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受制于肌体和激素,可以从容地看待一切,即便是面对杨占良曾经下作无比的恶徒,他的质问也多出自理性的斟酌,而非情绪化的宣泄;唯有对这二人的死,艾伦只是需要一个态度而已——明明他们是那么平白无奇,在历史上风起云涌各派势力碰撞的乱世,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这样的普通人,向来都是如此啊,但是向来如此就对吗?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实,他只是想看到当时过境迁,直面过去的罪孽阴影时,杨占良会不会跪下来,诚挚地向这两个被他杀死的夫妻忏悔。

和他估计的恰恰相反,艾伦心里赵金生的志气,林海侠的顾家,都是活生生的,灵动的,而屠戮无数的杨占良把他们变成了僵硬的遗像,他是不会记得屠刀下还经过这两条命的,他们和其他人没有区别,死了就是死了,还有什么好争议的,吃下肚的猪肉还能再吐出来吗?反而是间接逼死了温其玉这有头有脸,放在平时打个喷嚏就能把他吹出十万八千里的名人,让他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害怕桃李满天下的温其玉的学生怨恨,害怕报复,所以攥着这笔沾满人血味的钞票溜之大吉。

任何人只记得伟大,就像一颗明亮的恒星游过黑夜,它是如何熄灭陨落的?人们思考并为之哀悼,但在徘徊的,在沉默的大多数只是星尘,沉默地转动,问他们辛苦?他们不说话;还记得他们的大女儿叫赵婉君,父母死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没有多少遗产的情况下,不知道她之后过得怎么样呢,有没有鼓足勇气活下去,艾伦沉静地心想,“我还曾经发过誓,发誓将来重返他们的丧命之地,必然要为他们立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