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义子(2 / 2)

昏黄油灯在穿帐而入的夜风中疯狂摇曳,将三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宛如搏杀的恶鬼。

“我乃老舍王的义子。”庞万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滞重感,“只比他小十二岁。”

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指尖刮擦着粗陶茶碗边缘的裂口。

“那时节,尸山血海里蹚出路,刀口舔血挣下这西境基业……我是他手里最快、最狠的那把刀,是军中人人敬畏的‘少帅’!”一丝病态的潮红掠过灰败的脸颊,那是沉溺于血腥荣光的回光返照。

骤然,那点红光熄灭,化为千年寒冰:“王庭稳了,都城起了,德都……那个含着玉出生的宝贝疙瘩来了。我这‘义子’就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刺。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呵……”

喉间滚出一声淬毒的冷笑,捏着茶碗的手指青筋暴突,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碗壁裂纹蔓延。

“所以庞将军是舍王的忠臣良子。”

卢绾的话不合时宜,却也直插庞万青的心脏。

“忠诚?”猛地抬眼,赤红的瞳孔像是噬人的野兽,死死盯在卢绾脸上,“你问我忠诚?!”

滔天的怨毒与不甘化为有形黑雾,瞬间充斥整个大帐!

八目被目光扫过,脊背瞬间绷直,被锁定一般!

庞万青胸膛剧烈起伏,像破败的风箱,强行将情绪压回深渊,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忠诚?我替西境守了三十年国门!弯刀砍卷了我三把佩刀!内乱的叛军血染透了拓关的城墙!就连德拉曼那个小崽子……”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悲鸣,“他九岁前的弓马刀枪,哪一样不是老子手把手教的?!老子看着他尿炕,看着他第一次杀人!结果呢?”

猛地将茶碗掼在地上,瓷片四溅!“老东西一闭眼,我他妈就是个外人!一个用旧了就该扔的抹布!外人!!”

最后两个字被嚼碎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佝偻下腰,手指深深插入花白的鬓发,反复呢喃着“外人…外人…”,

被这两个字抽干所有精气神,只剩下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充满怨恨的空壳。

卢绾沉默如渊。

能嗅到庞万青话语里浸透骨髓的恨意,真实得令人心悸。

这头受伤、盘踞边关三十年的老狼,真会仅因怨怼就向敌人袒露心扉?

这剖心挖肝的自白,是绝境下的哀鸣?

还是精心编织、诱敌深入的剧毒蛛网?

“将军所求为何?”卢绾的声音划破死寂,刺入庞万青混乱的思绪。

“所求……”

庞万青茫然抬头,浑浊的眼中空洞。

随即,空洞被混杂着癫狂、饥渴与无尽野心的幽光点燃,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

“争一口气?”

梦呓般低语,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冰冷的桌案,“尝尝……站在山巅,脚下蝼蚁匍匐的滋味?”

猛地站起,身躯爆发出逼人的气势,目光死死攫住卢绾,一字一顿:

“若戚少爷真能掀了德拉曼那忘恩负义的小畜生的龙椅……日后西境裂土,予我一国,封我为王!让我这‘外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称孤道寡!足矣!余者,皆尘土!”

封王?

称孤道寡?

卢绾心底的冷笑要冻裂血脉。

面上,缓缓颔首,露出恰到好处的“理解”:“将军所求,倒也直白。”

直白?这老鬼分明在漫天要价,更是用这“王位”作饵,在丈量戚福野心深渊的深度!

若戚福连裂土封王都敢许诺,其志岂在区区西境?

庞万青真正觊觎的,恐怕是凌驾诸王之上的宰执之位,甚至是……染指那至高无上的“天”!

这哪里是交易?

分明是饿狼对猛虎的试探,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与西境的未来!

油灯爆出一个灯花,光影剧烈一晃。

庞万青被野心和怨毒刻满沟壑的脸,在明暗交错。

卢绾眼中锐芒,大脑在电光石火间疯狂推演。

八目全身力量凝聚于一点,只待卢绾一声令下,便要暴起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