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仁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随即又化为冰冷的绝望,心如刀绞。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救下了这些孩子,却无法养活他们。
他给了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却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病死在这里。
这种比死亡本身更痛苦的折磨,让他几乎要疯狂。
就在这时,他的手下意识地,几乎是痉挛般地伸进了怀里,触碰到一个被他体温焐得有些发软,边缘甚至被汗水浸透的纸团。
是那张日本宪兵队的纸条。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住它,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
“五袋米,二十个罐头。。。”
那个日本宪兵军曹的话,此刻像一句具有魔力的咒语,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放大,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五袋米,可以煮出多少碗救命的稀粥?
二十个罐头,里面是实实在在的蛋白质和油脂,能让这些濒临死亡的孩子恢复多少元气?
这意味着生存,意味着这些无辜的生命至少能多撑一段时间,或许就能熬到春天,熬到局势可能出现转机。
但这咒语的背后,是鲜血和屈辱写就的代价。
这意味着,他必须向那个向那些用刺刀和火焰毁了他家园,让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肆意践踏他和他同胞尊严的仇敌,低头,弯腰,伸出乞求的手,去接受那点用秀娥的怀表,用他最后的骨气换来的,如同嗟来之食般的“施舍”。
尊严和生命,这个在太平岁月里似乎并不矛盾的选择题,在这个1938年南京的寒冬里,被残酷的现实推到了天平的两端,逼着他做出抉择。
一端,是十八个孩子和一个善良妇人的生命。
另一端,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华夏人最后的颜面和气节。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残破的院墙,越过层层叠叠的,死寂的废墟,投向了城市深处那个他既恐惧又憎恶的方向,日本宪兵队所在的方向。
夜色正在迅速吞噬着残存的光线,那个方向一片漆黑,仿佛一个张着巨口的,深不见底的深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的重量,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
秀娥,小娟,你们到底在哪里?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如果我今天为了救这些孩子,向毁了咱们家的仇敌低了头,用你留下的念想换来的粮食,去延续别人的生命。。。你们。。。若在天有灵,会原谅我吗?
你们会理解我这份苟且偷生的耻辱吗?
“呜。。。呜。。。” 寒风像鬼魂一样在废墟间呼啸穿梭,卷起地上的积雪和黑色的灰烬,噼里啪啦地打在李守仁的脸上,冰冷刺骨,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着那张决定命运的纸条,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掐入了自己的掌心,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黏腻地沾在纸条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未来的路,隐匿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比这严冬的夜晚,更加黑暗,更加漫长,更加看不到尽头。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正在被风化的石像,进行着此生最艰难,最痛苦的一场内心战争。
手中的纸条,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