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一向刚愎自用,行事跋扈。此番之败,在情理之中。其领军之时,臣等便进言不可。此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无奈朝廷依旧容其领兵,今日晋王之失,不仅是他个人之失,许多人推波助澜,也将严惩,方可平息众怒,往陛下查之。”
“……”
大臣们的言语越来越激烈,打击面也越来越广,殿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许多人但凡只要说一句为姚绪开脱的话,便会招致更多人的反驳。只得闭嘴不言。
姚兴铁青着脸坐在宝座上,他托着腮听着这些人的话,心中颇为恼怒。他姚秦治下之臣就是如此,个个喜欢落井下石,抓住机会便这般吵闹,让自已颇为烦恼。姚兴自已是个宽宏之人,他对臣下也都都很宽容,但可能正因如此,这些人反而更加的得寸进尺。
关于姚绪兵败之事,姚兴当然也很愤怒。他寄希望于姚绪,结果姚绪让他大失所望。不过,姚兴并没有打算严惩这位叔叔,他了解姚绪,他知道姚绪对自已忠心耿耿,并无二心。此番只是他轻敌自傲所致。而这恰恰是姚绪特有的性格。他认定的事情,便只相信自已的判断,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听。这一点有好有坏,当初守蒲阪,姚绪认定只能坚守而不能出击,所以任凭别人怎么劝说,任凭魏军在城外怎么做出挑衅或者佯装退却设下陷阱,都没能让姚绪上当。最终魏军不得不退兵,蒲阪也得以守住。
此番之败,也是他太过自信的结果,并非如群臣所言的那般不堪。况且,他能及时将数万兵马带回长安,而没有推卸责任,带着兵马私自离开躲避责罚,这已经让姚兴甚为感激了。
“晋王有过。”姚兴沉声开口道。众人的指责也戛然而止。
一些大臣兴奋的看着姚兴,他们在等待姚兴下旨给予姚绪严惩。姚绪平素跋扈,他们早就受够了姚绪了,此番姚绪恐怕要依法严惩了。
“晋王有过,但晋王也曾有功。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以一时胜败而论。晋王能及时止损,率五万余兵马安全回到长安,保证了守城兵力,也算是弥补了之前的过失。大敌当前,朕理解诸位的心情,但对晋王,不可不公。至于有些人说的一些妄度之言,毫无根据的指责,朕不予认可。大敌当前,内部要团结。朕也不追究你们的过错,但有人再借机攻讦,朕绝不答应。”
姚兴的话让一帮臣子们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姚兴虽然是宽容之君,但却也不是好惹的。他身上多少遗传了先帝姚苌的狠厉之气,杀人也是不眨眼的。
姚兴走下宝座,来到姚绪面前,将他的衣服拉起来,盖住他袒露的半边臂膀。沉声道:“晋王,朕饶恕你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之败,也让你得以反思。你行事过于刚愎自用,朕希望你能够吸取教训。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此番之过,或许只能允许你犯一次。若再犯一次,我大秦恐怕就要完了。”
姚绪老泪纵横,心中羞愧不已。他宁愿遭受责骂和惩罚,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宽慰之言。可姚兴就是这样的人,他待人向来宽宏公正,这也是自已死心塌地忠于他的原因之一。
“陛下待臣宽容大度,臣愈加愧疚难当。陛下委以重任,臣却辜负了陛下所托,实在是羞愧不已。恨不得一死以谢。臣感谢陛下的宽宏,臣定痛定思痛,将功补过。不负陛下恩典。但臣毕竟犯下大过,臣无面目再领军,臣请陛下褫夺我王爵官职,让臣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姚绪声泪俱下的道。
姚兴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确实,如今的情形下,你确实不适合再领兵马。你这领军之权,便且剥夺。至于爵位官职嘛,倒大可不必。你也莫要闭门思过,大敌当前,焉有你闭门思过的时间,你需协助守城,听从差遣。”
姚绪忙道:“多谢陛下恩典。臣请陛下速速下旨,请陇西王回长安主持军务,抗击敌军。当下,唯有请陇西王回京,方可收拾残局,对抗强敌。臣也愿听从陇西王的差遣,绝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姚兴点点头,他知道要姚绪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何等的不易。姚绪脾气执拗强硬,和姚硕德向来不睦,也不认可姚硕德的能力。现在,他能让自已请姚硕德回长安领军作战,那便是已经承认自已不如姚硕德,能力不足了。
“晋王,你有此言,朕心甚慰。如此,你便暂卸军职。大军指挥之权,暂由大司马姚崇代之。不瞒你说,朕已经下诏召陇西王回长安,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待陇西王回长安之后,再将兵马交给他指挥。”
姚绪磕头谢恩,起身站立一旁。
姚兴看向群臣,问道:“朕这般处置,不知诸位可有异议?朕认为,眼下当集中精力对付强敌,而非为了这些事纠缠不清,你们认为呢?”
群臣虽然觉得太便宜了姚绪,但也明白大敌当前,不能在这件事上纠缠。姚绪在军中颇有威望,手下少壮派将领颇多。若此番严惩姚绪,势必会动摇军心。陛下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如此。
“陛下圣明,希望晋王能够反思已过,重新振作,将功补过。不负陛下一片恩典。”群臣纷纷道。
姚兴点头微笑。回到宝座之上,朗声道:“眼下敌军集结于西城之外,兵马陆续抵达。恐不日便要攻城。城中军民慌乱,朕希望你们能够稳住心神,进言献策。诸位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此刻奏来。”
群臣闻言,纷纷畅所欲言,表达看法。
有的表示,为防混乱,长安城当实行宵禁,肃清奸细和暗中作乱之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有的人表示,晋朝兵马来攻,大秦朝中的汉人官员需要进行甄别,起码不能参与军政要务的讨论,必须要避嫌。朝廷或许要对汉人官员进行严加监视。
有的表示,当乘敌立足未稳,派兵袭击,挫敌锐气。
有的表示,敌军势大,或许该派人去与之和议,许以好处,令其退兵云云。
姚兴听了这些话,暗自叹息。大秦立国多年,平素倒也罢了,朝堂还算和气正常。一旦敌军压境,这些人便说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主意来。这哪里是献策,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举。自已这么多年来致力于实行德政,选拔人才,但今日看来,朝堂中一些人根本算不得人才,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此番若是能渡过危急,必要肃清朝堂之中这些废物,重新选拔一些真正能做事之人。
“你们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大敌当前,还要自乱阵脚么?什么羌汉之别?老臣尹纬乃汉人出身,莫非老臣也是细作?混账之极。”尚书右仆射尹纬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怒斥道。
尹纬乃姚秦立国之臣,资格甚老。他一出面说话,即便是朝堂上的羌人也不敢多言。
“清河侯。莫要生气,朕心里有数,朕还没糊涂。清河侯可有建议?”姚兴道。
尹纬躬身道:“陛下,臣建议,在陇西王回京城之前,我们不必轻举妄动,只需全力守城便可。安抚城中百姓,告知他们我们有能力击败南来之敌。有司当好好的安顿入城百姓,不能造成混乱。百姓安定,则城中安定。越是搞得鸡飞狗跳,越是会人心惶惶。”
“清河侯所言甚是。还有么?”姚兴道。
“与此同时,陛下当下诏命各地兵马集结京城增援。特别是,陛下当即刻派人去乞伏部落,请求他们出兵东进。若乞伏炽磐能够出兵,则令敌军腹背受敌,必将不战而退。就算陇西王回京,恐怕也需要这么做。此番刘裕前来的兵马实力不俗,携带有大量火器。不可小觑。要调动多方力量围杀之。当此之时,不必去考虑其他,当以保全社稷,驱杀晋军为要。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考虑便是。切不可因小失大。”尹纬继续道。
姚兴重重点头,尹纬说的才是中肯之言,抓住什么是重点。当此之时,何必为了乞伏炽磐和赫连勃勃他们的作为而自我受限。联合他们,赶走刘裕大军才是当前要务。这其实也是之前陇西王姚硕德的观点。
“清河侯此言中肯,朕会好好考虑一番,尽快决断。今日就到这里吧,诸位退朝之后,当需各司其职。姚崇,现在起,你要负起责任来。加强防卫,以防敌军攻城。”
姚崇等人纷纷应诺,目送姚兴退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