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与台下的颜清姝相遇。
她站在一群女修之中，同样仰头望着他。
那双总是闪烁着灵动与狡黠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同样澎湃的心潮与了然的微光。
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是如何从绝望的谷底一步步挣扎向上，如何将既定的悲剧碾碎，重塑成今日充满希望的格局。
无需言语，只需一眼，千般感慨，万种艰辛，皆在不言中。
他们相视，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是唯有他们才懂的、翻天覆地后的平静与骄傲。
一个个身影，一张张面孔，清晰地在鹿闻笙眼前交织，与记忆碎片中那些惨淡的、染血的终局无声对比着。
鹿闻笙静静地望着，胸腔之中，却犹如海潮翻涌，惊涛拍岸。
命运，并非坚不可摧、无法撼动的顽石，那些所谓的原着轨迹，那些被书写好的陨落与悲歌，并非不可撼动的天条！
它布下的死局，洒落的尘埃，原是可以被拭去的！那些看似注定的陨落、沉沦与悲鸣，是能够被扭转、被重塑的！
既定的命运算什么？天道的偏袒又算什么？
那双温润平和、常含悲悯的深棕色眼眸深处，倏地掠过一丝冰封万里的酷寒与决绝。
恍若春风化雨的表象之下，猛然裂开一道属于磐石、属于寒铁的芯子。
原来运势偏袒时逾白？原来要以此界气运滋养那窃运之贼？
那便——
斩了他那偷来的运势！
断了他那窃取的洪福！
将这被强行扭曲的命轨，彻底扳回！
夺天地之正，还朗朗乾坤！
这心念如电光石火，却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杀意凝如实质，几乎要破瞳而出——他们还有几十条戒律堂弟子乃至无数无辜者性命的账还要算。
但他旋即深吸一口气，将那足以冻裂魂魄的森寒厉芒缓缓压下，重新敛入那双深潭般的眸底，只余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冷冽。
他再度抬首，目光已恢复清明坚定，扫视全场。
台下，万千修士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聚焦于他一人之身，等待着最终的号令。
碎玉台无声，却仿佛有历代先贤英灵驻足，正透过岁月烟云，默然凝视着这新一代的执棋者，如何落下对抗天命的第一子。
鹿闻笙缓缓开口，声音并不高昂，却清越沉凝，每一个字都如同玉磬轻敲，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修士的耳中：
“正道弟子，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成败不计，得失不论，虽死无悔！”
最后二字，他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间。
短暂的沉寂后，台下万千修士，无论来自何宗何派，是人是妖，皆心潮澎湃，气血沸腾。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法器，挺直了脊梁，如同一个人般，发出了震动云霄的应和：
“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成败不计，得失不论，虽死无悔！”
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冲霄而起，震荡四野，连天际厚重的魔云似乎都被这磅礴的浩然之气冲击得微微动荡！
无需史书工笔为之唱颂千秋功业，不必后世香火铭记今日慷慨赴死。
但见故人皆在身侧，同道勠力同心，此心此志，便已胜过一切虚名。
那么，此去为何？
唯愿——
以我身血肉，铺就坦途，涤荡千劫，换得苍生安宁，人间炊烟不绝，长夜终尽，灯火长明！
碎玉台上，那袭素净魁首服的身影，与台下万千“宁碎不弯”的玉魄，共同铸成了这浩劫前夕，最悲壮也最辉煌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