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海的表现一直很规矩。于伟正不相信周宁海是一时冲动。能做到市委副书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周宁海当过常务副市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今天这个举动,一定有他的思考。
于伟正看了会文件,目光落在办公桌右上角的那部红色电话机上。那是内线电话,直通省委领导办公室。他盯着电话看了几秒,伸手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接了起来。
“喂,安军同志吗?我于伟正。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挂断电话,于伟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刚泡的,有点烫,他吹了吹,又喝了一小口。
组织部部长屈安军的办公室就在同一层楼,走路过来不过两三分钟。但于伟正等了大概五分钟,屈安军才敲门进来。
“于书记,您找我?”屈安军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坐。”于伟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屈安军在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把本子放在了桌面上,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
“安军同志,这次全市县区领导班子调整的摸底调研,进行得怎么样了?”于伟正问。
屈安军估计也是这事,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材料,双手递给于伟正:
“书记,初步的调研已经结束了。我和组织部的同志跑了九个县、两个区,和县区四套班子的主要同志都谈了话,也听了基层一些同志的意见。这是初步的情况汇总,请您过目。”
于伟正接过材料,没有马上看,放在桌面上,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动作挺快。安军同志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屈安军笑了笑:“书记过奖了。干部工作是大事,不敢马虎。”
于伟正看着他,缓缓说道:“干部人事工作,最讲究规矩,最讲究程序啊。哪些事该先请示,哪些事该后汇报,哪些事该集体研究,哪些事该个别沟通,都有讲究。乱了规矩,就容易出问题。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屈安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认真地点点头:“书记说得对。组织部是党委的职能部门,一切工作都是在市委的领导下进行。我们始终坚持一个原则:该请示的必须请示,该汇报的必须汇报。”
于伟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像是随口问道:
“今天上午的会,你听说了吧?”
屈安军心里微微一紧。他确实听说了。虽然他没有参加那个会,但会议一结束,就有相熟的常委到办公室来串门,简单说了说会上的情况。周宁海的突然提议让这个消息,已经在市委大楼里悄悄传开了。
屈安军刚才就在办公室骂人了,这个事,确实是自己和于伟正研究过。制定的方案里确实是李朝阳担任曹河县委书记。但这个方案,是于伟正和自己正在酝酿的,还没有给第三个人知道。
屈安军谨慎地说,“书记啊,不太清楚。”
于伟正看着他:“宁海同志在会上提议啊,让李朝阳同志去曹河县主持县委工作。这个事,你们组织部事先知道吗?”
屈安军立刻摇头:“书记,这个事,我们组织部完全不知情。关于朝阳同志的使用,您给了指示嘛,要到培训完之后联动的时候才动议,周书记这个提议,太突然了。”
他说得很诚恳,也很明确。这件事,组织部不知情,他屈安军更不知情。
于伟正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
“安军同志,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宁海同志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对干部使用有想法,是正常的。但正常的程序,该走还是要走。你们组织部是干部工作的主管部门,要主动和分管领导沟通,多请示,多汇报吧。该提的方案要提,该做的方案要做,但一定要按程序来,不能乱了章法。”
屈安军连忙点头:“书记的指示,我记住了。”
“嗯。”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朝阳同志的情况,你们也要再研究研究。但怎么用,用在什么岗位上,要通盘考虑。东洪县的工作需要他,曹河县的情况又比较复杂。你们多听听各方意见吧,多做些比较,把方案考虑得周全一些。”
“我明白。”屈安军说,“请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把工作做细、做实。”
屈安军离开之后,于伟正拿起屈安军留下的那份材料,翻开,看了起来。
材料很厚,有几十页。前面是全市县区领导班子基本情况汇总,后面是每个县区班子的详细分析,包括每个干部的年龄、学历、任职经历、主要特点、存在不足等。看得出来,组织部是下了功夫的。
省委党校的校园里,下午的课刚结束,初冬的傍晚,天色暗得早,才四点多,就已经有了暮色。今天下午是经济学专题课,讲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教授讲得很深,很多内容需要慢慢消化。
放学之后,易处长从后面走上讲台:
“同志们,等一下,有个事通知一下。”
大家原本都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教室,但易处长是省委办公厅的处长,身份自带光环,自然是有号召力。
“刚刚班委开了个会,和党校领导也请示过了。明后两天,我们安排一次现场教学,到省里几家重点企业去看看,包括省制药厂、省石化公司、省经贸总公司,还有省高速公司。另外,还要去几个重点项目的工地,比如新建的体育馆,还有高速公路。具体行程,晚上会发到各宿舍。”
学员们听了,反应不一。有的觉得出去走走挺好,比在教室里干坐着强;有的则觉得,连着上一个多月的课,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本想着能休息半天,这下又泡汤了。
易处长看出大家的情绪,笑了笑,又补充道:
“知道大家这段时间学习紧张,所以这次外出,我们也安排了一点自由活动时间。周日下午,参观完省百货大楼新商场后,给大家放半天假,可以在商场里转转,买点东西,放松放松。但有一条,晚上九点前必须返校,不准在外面过夜。”
这话一出,大家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能出去转转,还能逛商场,这比在校园里闷着强多了。
“易处长,能在外头吃饭不?”有人问。
“你就不要问嘛。”旁边一人道。
易处长严肃的道“纪律就是纪律,不能破啊,大家一定要遵守纪律。”
“明白!”大家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解散后,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朝二号教学楼走去。晓阳今天来省委党校参加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培训班,这个班不像我们这个县处级班是封闭管理,她们是每个月集中学习几天,其他时间回原单位工作。今天是他们这个月集中学习的最后一天,下午的课应该也刚结束。
我走到二号教学楼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晓阳从里面走出来。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裹着一件深红色的棉袄,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四下无人,一蹦一跳地朝我走过来。虽然已经当了妈妈,但她这身打扮,加上那活泼的步子,看起来还像个少女。
“等久了吧?”晓阳走到我面前,笑着问。
“没,刚到。”我说,“走吧,去食堂吃饭。”
晓阳挽住我的胳膊:“又去食堂啊?我都听说了,你们食堂的饭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要不,咱们去门口买点好吃的?”
党校有规定,学员不能随意出校门,但校门口有卖各种熟食的小摊,隔着铁栅栏就能买。这段时间,不少学员都这么干,买点烧鸡、卤菜,带回宿舍改善伙食。
“也行。”我说。
晓阳笑着说,“就买一只烧鸡,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了。”
我被她逗笑了:“什么偷偷吃了,搞得跟做贼似的。咱们是两口子,一起吃个烧鸡,又不犯法。”
“那不是怕影响不好嘛。”晓阳吐了吐舌头,“你们这个班管得严,我们那个班松多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朝校门口走去。天色又暗了一些,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暮色中晕开。
校门口的铁栅栏外,果然摆着几个小摊。有卖烧鸡的,有卖卤菜的,有卖水果的,还有卖烤红薯的。不少学员围在栅栏边,隔着栏杆和摊主讨价还价,然后递钱过去,接过用草纸或塑料袋包好的吃食。
我和晓阳走到一个卖烧鸡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系着围裙,正麻利地剁着一只烧鸡。
“老板,烧鸡怎么卖?”晓阳问。
“五元一只,正宗地道老烧鸡。”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来一只。”晓阳说着,从口袋里掏钱。
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东宁市泗水县的副县长王建斌,旁边还站着两个干部,应当都是一班的同学。
“李县长,嫂子,你们也来买烧鸡?”王建斌笑着说。他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很精神。
“王县长。”我笑着打招呼,“改善改善伙食。”
“一只哪够。”王建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摊主,“老板,来五只。”
我和晓阳连忙说不用,王建斌摆摆手:“李县长,嫂子,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上次那事,感谢你们啊。本来该一起喝顿大酒的,但是实在是不好再带着你们犯错误啊,几只烧鸡,算不了什么。等以后你们到东宁来,我再好好请你们。”
摊主已经麻利地包好了五只烧鸡,隔着栅栏递进来。王建斌接过,硬塞了晓阳。
一番推脱之下,晓阳还是拿了两只。
“那谢谢王县长了。”我不好再推辞,接了过来。
“客气啥。”王建斌笑着说,“咱们都是同学,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行了,你们慢慢逛,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他和那两个同学提着烧鸡走了。
我和晓阳提着两只烧鸡,沿着校园里的小路慢慢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吹过来,有些凉,但很清爽。
“这个王建斌,倒是挺会做人。”晓阳说。
“嗯,他在县里干了十几年,从乡镇书记干到副县长,人情世故上很练达。”我说,“上次那事,对他来说是个教训。能留下来继续学习,他自然珍惜这个机会。”
我们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晓阳打开一只烧鸡,扯下一条鸡腿递给我,自己扯了另一条。
“还是吃肉过瘾。”晓阳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接着继续道:“我可看了啊,你们宿舍只有一个人,晚上我去找你。”
我马上道:“真的不隔音。”
晓阳笑了笑道:“不隔音,不隔音你捂着自己耳朵不就行了嘛!他们说啥咱们不就听不打了?”
正胡闹开着玩笑,我兜里的大哥大响了。我和晓阳同时摸向自己的口袋,晓阳先掏了出来,看了一眼示意:“是你的。”
我按下接听键:“喂,哦,李叔,我和晓阳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