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蕴华的话,果然所言非虚。
贾环在值房刚坐下不久,便有书吏前来相请。
贾环整理好衣冠,从容来到大学士李蕴华的签押房。
拱手行礼,恭敬却不卑微:“下官贾环,见过大人。”
身着绯色官袍的李蕴华正伏案书写,闻声抬头,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指着案旁椅子道:“贾侍读来了?快请坐!”
语气带着一贯的亲切,丝毫没有上官的压迫感。
贾环告了座,没有过多客套。
李蕴华亲自拿起炉上温着的青瓷壶,给贾环斟了杯香茶推过去,闲话了几句天气起居,便开门见山:“昨日跟你说的事,不知贾侍读……考虑得如何了?”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探究的目光紧紧锁住贾环,明显想要一个答案。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细风拂过。
贾垂眸看了看杯中漂浮的茶梗,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带着疑惑。
“大人,”他发出清朗的疑惑,恭敬中带着请教之意,“下官有一事不明,斗胆求教,请大人明示。”
“哦?何事不明?”李蕴华搁下笔,身体微微前倾,作出倾听的姿态。
“翰林院中,如林学士、王学士诸位,或学识渊博,或翰林院资历深厚,大有人在。”贾环语速平缓,坦诚地直视李蕴华,“下官才疏学浅,入仕不过月余,实在惶恐不安,不知大人为何独独青睐于我呢?”
李蕴华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他如此直截了当地反问。
脸上的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他自己端起了茶盏,轻轻拂了拂茶沫啜饮一口,才缓缓答道:“贾侍读此言差矣。论在翰林院当值的资历,院里胜过你的固然很多。但是……”
李蕴华抿了一口茶,接着放下茶盏,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案桌,发出轻微的声音,脸色瞬间凝重了几分:“实不相瞒,近一个多月来,陛下御前的起居注官,撤换的已有十几位之多。昨日面圣,陛下还为此事不悦,责问了老夫几句。”
只听到轻叹一声,语气无奈,“老夫也是焦头烂额,万般无奈下,才想到请贾侍读你来担当此任。”
“贾侍读或许自谦才学不足,但遍观整个翰林院,谁又能比得上你那‘六元及第’的旷古烁今?状元之才,岂是浪得虚名?至于这资历嘛……”李蕴华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侍奉陛下起居,资历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这里——要懂得审时度势,贵在能通权达变。”
任由李蕴华怎么说,说了什么,贾环迟迟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是个状元,倒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状元。
为什么翰林院那么多人,李蕴华不去找别人,唯独盯上了他?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李蕴华身体保持前倾,声音略微压低,语气沉了许多:“之前被撤换的那几位,并非才学不足,也不是不懂史官笔法。他们的弊端恰恰在于……“太过迂腐固执,不懂变通!陛下不想记录的事,他们非要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陛下想要彰显的功绩,他们反倒犹豫再三,不敢落笔。这样不识时务,不谙上意,怎么能不触怒天威呢?”
似乎想要打消贾环心中顾虑,李蕴华缓缓道出了细枝末节、前因后果。
前人失败,归根结底就败在一个轴字上,这也是许多读书人戒不掉、甩不开的特质——死板固执,进退失据,不懂得揣摩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