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君臣(尾声二)(1 / 2)

第555章君臣(尾声二)

宴席设在堂屋里,虽无山珍海味,但鸡鸭鱼肉、时蔬鲜汤将一张方桌摆得满满当当,尽显张家的热忱与诚意。

「吃,快吃,千万别客气!」张大娘不住的用公筷给萧砚和姬如雪碗里夹菜,堆得如同小山,「这鸡是自家养的,吃粮食长大的,肉紧实。鱼也是新鲜的,郎君、娘子快尝尝!」

张老汉满面红光,也是执著酒壶给萧砚斟满:「这酒比不上城里的名酒,却是用上好糯米酿的,入口甜,后劲足。当年你们走得急,连口热乎饭都没吃安生,今天说什么也得补上。」

萧砚并不推辞,含笑接过酒杯,举杯道:「多谢老丈与大娘盛情款待。如此佳著美饮,远胜珍馐百味。」

而张诚与李县丞眼瞅著萧砚二人身份不凡,干脆只在一旁作陪。

而萧砚始终自称为游商,言语间只围绕张家这些年的家业兴旺、孙辈前程、砀山风物变迁展开,偶有旁及,也不过以商贾口吻问些粮价、徭役与蒙学琐事。

张诚心中虽诸多猜测,不过见萧砚夫妇无意表露身份,也只以寻常贵客之礼相待,娓娓道来本地的风土人情。

李县丞更是人精,言语间多作附和,偶尔提及官面上的政令推行,却不敢深谈,席间隐隐以萧砚为主,却是颇有几分谨慎。

至于李岱则只是坐在特制的高椅上,小口吃著姬如雪为他布好的菜,举止安静,礼仪周全,不吵不闹,让张家上下可谓是喜欢的不得了。

张老汉的重孙女挨著他坐著,一会儿好奇看看这个好看得不像真人的「小叔叔」,一会儿又学著他的样子,努力坐直身子,用小勺子吃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那憨态可掏的模样,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酒过三巡,菜添五味。

张老汉酒意微醺,看著眼前这对璧人和玉雪可爱的孩子,想起当年风雪中那两个狼狈却倔强的年轻人,心头感慨万千,话也多了起来:「说起来,郎君和娘子当年住的那间屋子,老汉我一直给你们留著哩。没大动,就是偶尔堆放些杂物,时常让老婆子打扫著。不知怎的,老汉我总觉著,自打那年冬天收留了你们,咱家这日子,就跟沾了福气似的,一天天顺当起来。这屋子,得留著,是个念想,是个好兆头!」

说著说著,他竟是突然站起身,有些摇晃,「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张大娘正端著一盘新蒸的米糕过来,闻言赶忙放下,嗔怪的扶了他一把,对萧砚和姬如雪歉然道:「看这老头子,几杯酒下肚就说起胡话了。郎君、娘子快别听他的,哪有饭还没吃完就去看旧屋子的道理?那屋里堆著杂七杂八的,也没收拾,没什么看头,莫要扰了你们的兴致。」

萧砚却放下筷子,微笑道:「无妨,故地重游,正想去看看。有劳老丈引路。」

姬如雪也轻轻起身,明显是颇为意动,对张大娘柔声道:「大娘,我们吃得很好,正好走走。」

张诚见状欲要起身陪同,萧砚摆手止住:「张主簿与李县丞且安坐,我们随老丈走走便回。」

张老汉见他们应允,兴致更高,也不顾老伴的牵扯,引著萧砚和姬如雪穿过院子,来到主屋旁的一间厢房前。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一股混合著干草与尘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屋内确实堆放了些许农具和收拢的麻袋,但格局未变。

那方土炕依然盘踞在房间一侧,炕席上铺著略显凌乱的旧草垫,窗棂还是老样子,只是糊窗的纸换过了,透著光。

张老汉刚迈进一只脚,还想说什么,后面的张大娘已经跟了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低声埋怨道:「看也看了,快出来,让郎君和娘子自己瞧瞧,你杵在这儿像什么话!」

说著,便已不由分说的将恍然醒悟的张老汉拉了出去,还细心的将房门虚掩上,给萧砚他们留一方独处的空间。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

姬如雪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缓缓扫过屋内熟悉的陈设,那方土炕,旧窗棂——光影透过窗纸,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仿佛也将十年前的时光碎片,一一映照出来。

她静立片刻,才轻声道:「此去经年——竟已是十年了。」

她的声音里略有些恍惚,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

十年的风云变幻,家国天下,儿女情长,竟都始于这间简陋屋舍里的短暂相逢。

萧砚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这满室旧时光里。

「是啊,十年了。如今回想,当年自曹州一路行来,步步惊心,前途未卜。与你此后种种,此刻回望,竟如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一程。」

他说著,又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靠近姬如雪耳边玩味道:「不过雪儿可还记得?当年就是在这屋里,某个倔强的小姑娘,宁可去雪地里打地铺,也誓死不与我这心怀叵测的登徒子同榻而眠。」

姬如雪脸颊微热,嗔怪的横了萧砚一下。

那眼神流转间,风情乍现,少了少女时的倔强,多了为人妻后的温婉与一份被说破旧事的羞窘口不过她亦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嘴角轻轻弯起,似若对往事的追忆,对岁月流逝的感慨,又更像是风雨过后回望时才品出的涩然甜意。

萧砚看著她这般情态,心头一暖,于是揽住了她如今已显丰腴却依旧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故地重游,总想寻回些当年痕迹,却不知你我早已不是当年之人。这般执著,倒像是刻舟求剑了。」

姬如雪顺势倚著萧砚,却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复而轻声道:「于我而言,剑,自始至终都在身边,何须刻舟以求?」

萧砚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与姬如雪相视一笑。

两人依偎著,站在十年的光阴之河两岸,回望来时路,静默之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片刻过后,门外却是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叩门声,随即便听张大娘有些犹豫的声音道:「郎君,娘子,没扰著你们吧?」

「无妨,大娘请进。」

张大娘这才推门进来,手里还拿著一个边角磨损的蓝色旧布包。她走到姬如雪面前,有些局促的打开布包,里面竞是几锭未曾动过的银子和两贯铜钱。

「娘子,」张大娘的声音带著些许哽咽,眼眶也微微发红,「这东西——是你们留下的吧?」

她不等姬如雪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年你们走后,过了得有十来天吧,有一天我打扫屋子,挪动炕角那个旧木箱子的时候,才在箱子底下发现了这个布包。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平白无故多了这些银子——我和老头子琢磨来琢磨去,家里没来别的生人,思前想后,只能是郎君和娘子你们留下的。」

她抬起头,自光恳切的看著姬如雪:「这钱,我们心里一直不踏实。庄户人家,帮把手是应当应分的,哪能收这么重的谢礼?我们一直好好收著,就盼著哪天能再见到你们,亲手还给你们——

今天可算是盼到了!」

姬如雪看著那包银钱,心中微软。

她轻轻按住大娘的手,将布包推了回去,柔声道:「大娘,当年若非你与老丈心善收留,雪中送炭,我与夫君,还不知是何光景。一饭一宿之恩,远非这些银钱可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旧屋,语气愈发轻柔:「此物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亦是感念那段缘分。若你执意归还,反倒让我们心下难安,觉得辜负了当年那份萍水相逢的情义了。」

张大娘看著她,又看看一旁微笑颔首的萧砚,知道再推辞反倒生分,只得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连声道:「好,好,大娘听你们的。留著,留著当念想。那你们以后定要常来,就把这儿当个亲戚走动!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一走就没了音信——」

「好,大娘放心,有机会定再来叨扰。」萧砚便含笑应承。

又在老宅盘桓片刻,看看日头偏西,萧砚便提出告辞。张老汉夫妇虽万分不舍,也知留不住,一路送出院门。

见他们还要远送,萧砚立于院门外,向二老拱手一礼,目光扫过这方院落,缓声道:「老丈、

大娘,家和业兴,儿孙绕膝,知足常乐,便是人生至幸。二老保重身体,切莫再送,我们后会有期。」

张老汉连连点头,眼眶泛红:「误,误。你们也保重,常回来看看!」

张大娘更是拉著姬如雪的手,絮絮叨叨的嘱咐了许多路上小心的话。

张诚跟在一旁,犹豫片刻,开口道:「郎君、娘子,不如让在下送你们一程?」

而萧砚也是意料之中的婉拒了,张诚遂也不必再求,互相拱手行礼过后,便目送对方远去了。

看著一家三口的身影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沉默旁观的李县丞,终是忍不住凑近张诚,压低声音道:「张兄,观这位郎君气度,绝非池中之物啊。你——就没想著再多攀谈几句,或请教一二?」

张诚拢著袖子,看著父母欣慰而不舍的脸,望著那即将消失在路尽头的三个身影,淡然一笑:「贵人之事,何必深究。我张家有今日安宁,儿孙略有前程,已属侥幸。」

他顿了顿,又复述了下萧砚方才的话,「知足,常乐。」

李县丞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萧砚与姬如雪牵著李岱,出了城,沿著来时路缓缓而行。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远处的村落升起缕缕炊烟。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萧砚侧头问姬如雪。

姬如雪望著前方蜿蜒的道路,轻声道:「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好在,梦醒了,人还在身边。」

萧砚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