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密与岳父杨幻真的这顿酒,一直喝到卯时过半才结束。
期间,几位隐世不出的赵氏宗族族老,也在酒局中现身,并最终敲定了赵家在本源双眼争夺一事中的态度,以及对待黄家姑侄的态度。
不过,这顿酒虽是翁婿对饮,但实际上,赵密从头到尾就只喝了老丈人最先倒的那一杯酒。
……
清晨,暴雨渐弱,淅沥沥的雨如迷蒙仙雾一般飘向人间。
虚妄村,钱家。
一间静谧的阁楼之中,白发苍苍的钱中阁,手执围棋白子,俯视棋盘,正与一位同龄的老人对弈。
自昨晚李二伯大闹孙家之后,这整个虚妄村的人,看着就都不太正常了。有翁婿二人一大早上就喝酒的;也有被“软禁”的李氏族长,闲来无事,想在清晨放上一炮,可无奈没有对手的;更有钱族长清晨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忙请来好友下棋的……
总之,这场暴雨虽让虚妄村看着更加幽静祥和了,但实则却有一种暗流涌动,风云诡谲之感。
“我老钱啊,你这一大清早就邀我下棋,既不管饭,也他娘的不话……你这是拿我当你孙子一样在考验啊?”坐在东侧的老人,身着一袭白衣,体态悠闲,左手捻着苍白的胡须,右手缓缓放下了一枚黑子。
这位老人名叫秦延庭,是虚妄村天字一号悟道院的院长,也是宗族堂十二位坐堂长老之一,威望颇高,德行颇高,修为极高。
他虽白衣如雪,皓首苍颜,一副老儒生的模样,但实则却是外柔内刚,很有主见,也不容易被人影响的硬骨头。
二人对弈,钱中阁的棋路却充满了锐利之感,几乎步步杀机,而秦延庭则是见招拆招,一副全力防御的姿态。
“神墓一战后,79号消失了,黄家姑侄也消失了。”钱中阁一边思索棋路,一边话语简洁道:“你他们都去哪儿了?是死了啊,还是逃了啊?!”
“老夫又不是三大堂的人,我怎知他们去哪儿了?”秦延庭端起茶水,语气很是平淡地回道。
钱中阁头也没抬,只下了一子后,便又问:“昨日傍晚,李泰山是去过孙家的,这你知道吗?”
“……知道。”秦延庭足足思考了两三息后,才给予肯定的回答:“我感知到了李泰山的虚空之力,虽然很浅淡,一闪而逝,但我相信村中有不少老人都察觉到了。”
“那李泰山闲着没事儿,却为何去孙家动用本源神法?”钱中阁句句点题,直白无比:“他的目的是什么?虚空之力……送走的又是谁?”
秦延庭眨巴着眼睛,登时啐骂道:“你这老东西还真拿我当你孙子考验啊?!有话明,有屁明放,别跟我搞弯弯绕。”
话音,阁楼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钱中阁俯视棋盘,足足停顿了十数息,这才又下一子,而后话语简洁道:“唉,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罢了,我与你明吧,李泰山去孙家之前,曾让家中子弟给我送过一封密信。信中明确了,黄家姑侄先前就在孙家之中,且还被软禁了……!”
秦延庭听到这话后,浑浊的双眸才泛起一丝精光,而后向前凑了凑,轻问:“然后呢?”
“虚空之力都出现了,你还他娘的跟我装糊涂?”钱中阁骂骂咧咧道:“然后能干什么?难不成他李泰山还能抱着孙弥尘睡一觉吗?!黄家姑侄走了,入墓了,李家已经有了选择……这话得够明白了吗?”
“你这么,我就听明白了。”秦延庭满意地点了点头:“孙家借着三大案,偷偷软禁了黄家姑侄,并得到了黄家传承的下,且大概率是在神墓仙宫之中。但孙家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打开仙宫大门,所以就请了李泰山出手……!”
“只不过,孙弥尘没有想到,这个李泰山会背刺他一刀,当着他的面把人送走了。”
“哈哈哈……!”
到这里时,秦延庭放声大笑,十分讥讽地评价道:“孙弥尘此举,颇有些新婚之前,请郎中给未过门的妻子瞧病,人来了,钱花了,却不料……这郎中提起大枪,率先替他入了洞房。处心积虑得到的‘美人’,到头来却白忙活了一场,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正因为是处心积虑得到的‘美人’,所以他一定是不甘心的。”钱中阁再下一子,皱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触发了虚妄村的律法,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要么胜,要么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甘心又能怎样?”秦延庭登时挑眉道:“这宗族堂是他孙家一个人了算的吗?”
“可除了孙家,却还有人不甘心啊。”钱中阁叹息着摇头。
“赵密吗?”秦延庭见钱中阁出李二伯送信一事后,才不再装糊涂,而是十分直接地问了一句。
“没错。”钱中阁微微抬头:“黄家姑侄愿意躲在孙家,那躲的是谁呢?还不就是一心想要把他们办成铁案内鬼的赵家吗?!”
“嗯……有理。”秦延庭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李泰山若是没有送走黄家姑侄,那赵孙两家便是大道竞争的水火关系,他们都想在黄子身上拿到旧主传承。但李泰山把他们一送走,这局面就变了。孙家掌管法堂,又提议封禁了神墓,那即便赵家拥有单独进入神墓仙宫的办法,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绕过所有人的眼睛,偷偷捉回黄子,并拿到传承。而孙家自己则是肯定没有办法打开神墓的……他们两家若是相持,那只会令事情变得夜长梦多,越拖越麻烦。”
“相持有害,合则两利。”秦延庭微微点头:“我与你的看法一样,赵家或与孙家,可能会在暗中走到一块,并共同施压宗族堂。”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钱中阁笃定地回道:“老夫敢断言,不出今日,或是孙家,或是赵家,就一定会召开宗族堂议事。且在议事中,他们会统一意见,甚至有可能会做出过分之事……!”
“我终于听明白了。”秦延庭脸色郑重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即将召开的宗族堂议事做准备。你这老东西是准备拉拢我,并在议事时,共同对抗赵孙两家?”
“啪。”
钱中阁下最后一子,以凌厉至极的杀伐手段,赢下了此棋局。
室外,雨木窗,声音细密……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有力道:“不。我叫你来,并不是为了对抗赵孙两家,而是要劝你,不论今日赵孙两家提出什么样的提议,你都要赞同,支持……或者是默许。”
秦延庭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懵逼:“为何如此啊?”
“李泰山这个人看似为人霸道,行事鲁莽,但实则却是粗中有细,腹有韬略之人。”钱中阁轻声道:“黄子入墓后,究竟能不能找到本源双眼,能不能重夺天地造化,这都是犹未可知之事;赵孙两家的合则有利,究竟是流于表面,还是坚不可摧……目前也不明朗。既然如此,正面硬碰,便实属不智。既是大族对弈,也需要放眼全局啊……!”
“这话真不像是你出来的。”秦延庭表示惊愕,因为在他的心里,这钱中阁就是位比李泰山还莽的老怪物。
“李泰山服了我……老夫寿元无多了,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钱家考虑。”钱中阁叹息一声:“如今棋局已经明朗,两家对弈两家,胜则万古昌隆,败则由此衰败……我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秦延庭听到这话,而后便由衷问道:“钱兄,那你给我交个实底儿。你与李泰山走到一块,且意欲冒险对弈赵孙两家……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面对好友的质问,钱中阁颤颤巍巍地站起老身,挺直腰板道:“李泰山我不知道,但老夫此举,就只是为了维护我虚妄村极致的规则,以及那一份公平。”
“极致的规则在,虚妄村就在;极致的公平在,四族就在。若两者皆无,则虚妄村必然分裂,狼烟四起。世人口中的‘野狗’与‘草莽’,活着都难,他们任人欺凌,心中憋着一口志气,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仙台,与苍穹之高比肩吗?若没了眼前的通天大道,他们又怎会接受达者为尊的信仰,又怎会任你辱骂,任你肆意剥夺呢?”
“孙家看不明白这一点,赵家也看不懂。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是族群努力的结果。殊不知,他们今日的这份辉煌,是在极致公平的规则下诞生的。”
“黄子代表的不是旧主,更不是什么狗屁贵族,而是万千野狗与草莽。本属于他的机缘,若是被孙赵两家用卑劣手段夺去了,那就等同于万千野狗……今后都不可能有翻身之日了,因为你不管怎么努力,最后都会沦为大族的炉鼎,他们想杀你,想取你,抬手便可。”
“没了通天的大道,野狗与草莽就会反抗。规则不在,宗族堂也就不在了。到时候,还谈个屁的四大族掌权啊。”
“他们糊涂啊!旧主时代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只有维护好现在的信仰,这宗族堂的公信力才会推着这座被囚禁的虚妄村,走得更远。我钱家也才能万古不朽,子嗣才能在死了之后,不被人刨祖坟。”
他的声音不大,言语也并不激烈,却字字都在秦延庭的耳中回响。
“你我秉性相投,才能成为挚友。”秦延庭沉吟半晌:“有你这些话,老夫便暂且忍他一忍。”
“走吧,你我一同去喝点稀粥。”钱中阁主动邀请了一句。
“走。”
话音,两位老人便要一同离开阁楼,去厅堂用膳。
“踏踏……!”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泛起。
先前因为越狱案而被撸掉狱统一职的钱眉,此刻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亭亭玉立地走了进来。
她虽是女子,可眉宇间却充满了英气,五官立体,眼眸深邃,瞧着既俊美,又有着一股不输男儿的气质。
“父亲……!”钱眉虽只是钱中阁的义女,但她却有资格进入此间阁楼,这足以明,她在钱家的地位,以及受宠爱的程度。
“怎么了?”
“宗族堂来人通禀,是要午时过半召开议事。”钱眉微微弯腰:“此议事,是孙家家主孙弥尘发起的。”
“呵呵,你算得真准啊。”秦延庭闻言一笑。
“好,我知晓了。”钱中阁侧身道:“那你就别吃了,赶紧悄么声地回去,莫要让外人知晓,你我清晨对弈一事。”
秦延庭僵在原地,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还真不管饭啊……!”
……
午时过半,宗族堂。
孙家家主——孙弥尘,钱家家主——钱中阁,以及宗族堂十二位坐堂长老,均是悉数到场。
不过,令钱中阁感到比较意外的是,此次议事,不光李泰山没有到场,就连赵家的赵密也没有来,而是派了一位叫赵翰的族老代为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