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对视,Sloe托着脸等他的学生和监视者说话,最后小狼崽子说你想去哪里不行,我只是跟着你又不会拦着你。
确实如此。但是——
“你说的对。”
Sloe打了个哈欠,用右手拇指按上左臂,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抽丝剥茧地将某些毛线团一样的记忆从那堆画面里找出。
兴许是这样的动作太过认真和让人不解,小阵问他在找什么,Sloe拎起枪来熟练地转了两圈,就对着手臂上确认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
他捂着手臂,眉眼弯弯,笑意比之前都要彻底,血还在顺着流淌,他却像是毫无痛觉一样肆意地笑。
“在找定位芯片啊。我有小阵就够了,没必要让别人时时刻刻知道我的位置。”
“我们走吧,我早就想出去玩了。”他没有关注少年的沉默,眼神发亮地计划下一步应该去哪里,冬日寒冷的天气里他像是一朵暖云,晃晃悠悠地从路边飘过去。
他脚步顿了顿,转身抢过少年想发送消息的手机扔进河里,在寂静无人的河边漫步,夕阳映照在河边的影子上,将这一幕记录在时间的刻痕里。
银发少年走得慢了,又跑着跟上,喊他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
“你想做什么?你上次就是这样被抓回来,才会变成这……”
“天气真好啊。”他大声说。
Sloe跳上高台,张开双臂,呼吸短暂自由的空气,没人知道他的心情有多愉快。
“我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出门,也是个这样的好天气,那天我在山谷里乱跑,捡到了……”
他微微一顿,从混杂的记忆里一点点剥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痛感和嘈杂的声音山呼海啸般袭来。
但他只是在那团记忆里扒拉自己的宝藏,就像一只满身是血还要继续扒拉的猫咪。
“捡到了一只猫,对了,父亲说先替我养着,然后它去哪了?”
他喃喃找寻,但或许时间太过久远,再也没能找出后续。
跟在后面的银发少年垂着头,嘴唇微动,半是愤恨半是不甘地低声自语:“你捡的……才不是猫。”
那位先生没有因为定位芯片的事来找他,这让Sloe有点失望。要是能见个面,杀了他,不是更好吗?
他又开始觉得无聊了。
小阵被叫走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变得更沉默,他并不在乎小狼崽子遭遇了什么,反正没什么情况比他自己的更糟糕。
他时常在深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毯上,身上都是被他自己划出来对抗精神痛苦的伤痕,到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组织给他的房间里连桌脚都包着柔软的布料。
就像是给会自杀的精神病人准备的房间——某种意义上他也就是。
有时候他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按着银发凌乱的小孩,小狼崽子应该是想尝试把他叫醒,但真正接近的时候就会被发疯的老师推往地狱的边缘;不过还好,他不至于不认识自己的学生,而且小阵也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他会在把人杀死之前清醒过来,小狼崽子也没用过几次麻醉剂,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记忆里还有点模糊的片段,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记得他还没疯这么彻底的时候,曾经为了不伤到小狼崽子用把自己锁起来,小孩就在很近的地方看他,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整夜整夜地就这么过去。
每当他醒来的时候镣铐总是被打开的,整个房间狼藉一片,事到如今想想小孩疏远他也很正常,任谁从小到大见惯这种场面也会当作是一辈子的阴影。
他有多少次差点杀掉小阵呢?他可是完全不记得了。
Sloe想,他得找点别的事做。
他找到了FBI的接头人,潜藏在组织里的FBI间谍,不管对方知不知道他的存在,既然找到了那就是他新的接头人。
找到的过程不必赘述,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似乎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收集情报、发现真相,或许他以前是警察或者侦探也说不定?
他倒了杯酒。
“记忆是会骗人的,克里格。有时候我记得我是探寻未知的学者,翻遍每一本古老的手记,用羽毛笔在煤油灯下勾勒命运的线条,写下无人能懂的乐章;”
“有时候他们说我是警察,过着跟组织毫无关系的生活,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在某一天重合,都是因为小朋友该死的好奇心在作祟;”
“有时候我以为我是漂泊在外无国可回的特工,在旗帜落下的那一天变成徘徊不定的幽灵,坐着老式火车在旧时代的舞台落幕后到处寻找往日的踪迹;”
“有时候我的记忆又说我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碌碌无为地度过平凡自由的一生,直到命运的棋子下到我这片无人在意的方格。”
“但我不是。”
他低着头,脸被遮盖在长发的阴影里,嘴角压下去,看不分明。
“我只是被人精心装点,看他心情随意捏着玩的玩具罢了。”
真相的一角就此被揭开。
那位先生是个喜欢有趣的人,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作弄命运的玩笑,喜欢掌控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
他想要长生不老,他想要操纵一切,而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就比如——
把人洗脑来洗脑去,每次都换套新鲜的性格和记忆,也许是警察也许是杀手,有时候还是跟组织毫无关系的人物。
反复植入的记忆停留在深层,交织缠绕在一起,哪怕意志再坚定的人也迟早给他搞疯。
Sloe站起来,没有继续聊的打算,却被突兀地捉住了手臂。
“你没想过逃走吗?”那人问。
“谁知道呢,”Sloe笑笑,“谁知道这个「我」的出现,不是因为上一个我想从这里逃走呢?”
他垂下眼睑,将倒映着碎光的暗蓝色眼睛遮盖,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脆弱。
拽住他的北神秘人踌躇了半天,说,你先等等,我想带你见个人。
“谁?”
“我的合作者,跟你一样想逃离囚笼的人。”
北神秘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Sloe脸上的脆弱尽数消失,换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惬意地抻了下手臂,把一点也没喝的酒倒掉。
他可一句谎话都没说,但怎么理解就是克里格的事了,好消息是——
那位先生不会阻止他。
为他设计了这样的“过去”,又给了他足够的“自由”,不就是想看一场有趣的表演吗?
Sloe不介意当个取乐别人的角色,没办法,那位先生发现他越来越不在意惩戒后领罚的重任就落在了算是他学生的小孩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会选择性收敛一点。
舞台都准备好了,音乐已经响起,捏着他家学生小命的老板说想看,那他当然得去跳那个火圈。
不过,结局会怎样,就不是那位先生能决定的了。
他跟克里格见到了那个人。
十三四岁的小孩,有双不太寻常的暗紫色眼睛,穿着病号服在医院的隔离室里,透过用以联系的屏幕看他。
“我是白井,我知道你的事。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杀了那位先生。”这就是小孩给他的开场白。
Sloe隐约听说北神秘人是跨时代的天才,既是黑客又是研究人员,在组织看管这么严密的情况下才能创造对外联系的窗口,属实有点不容易。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应白井的话,而是先对着脸色苍白、隔离室都没法走出来的小孩思量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眨眨眼,将那副茫然且脆弱的模样展现在他们面前。
“你知道我连记忆和思维都不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选择我?”
白井凝视着他,声音虚弱而坚定:“因为我所听到的、来自,命运和过去的回响告诉我,你会帮我,离开这里,杀死那个人,还有……”
他刚才的表情不像是个小孩子,现在却咬住下唇,半晌才说:“我在找我的家人,他……我还有个弟弟,我想找到他。”
Sloe从白井的目光里隐约看出某种期待,不知为何他想起自己家的学生,差不多的年纪,都不过是组织这座墓xue里开放的花朵。
这场演出才刚刚开始,他想。
他有个恶劣的新主意,说话的语气却满怀期待:“比起命运的声音,你不如读个圣经,万一主能给你解答呢?”
白井怔了一下,说,好啊,我去读圣经,说不定出去的时候还能当个神父。
那天他回去,小阵揪着他的衣领问他去了哪里,他很少看到小狼崽子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一时间还有点新奇。
Sloe把带回来的点心放到桌子上,说只是出去走走,却听到小阵闷闷地在他背后说:“那位先生要见你。”
这章是回忆。对应苍穹说的“就你经历的那点事我会觉得你怎么才疯成那样”。下一章交代完就走正常剧情了,顺便一提我们这次真的快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