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瓦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般想,南城城楼有多高她能不清楚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云寒说的是真的,玲珑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那么,就是她害死了玲珑。是她,拖累了玲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席卷了她,她再也待不住了,赤着脚疯了一般就想往屋外冲。她要去找玲珑,要去看看那具棺材里的人到底是不是。
“站住。”
云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伸出手便扣住了瓦瓦的手腕,臂膀像铁钳一般死死地锁住人,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放开我!”瓦瓦拼命地挣扎着,“我要去找玲珑!我要去见她!你让我走!”
她的挣扎在云寒面前显得格外无力。
云寒皱了皱眉,似乎被她闹得有些不耐烦,干脆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瓦瓦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云寒的脖子。鼻尖萦绕着一丝铁器的冷冽气息,她又怕又怒,看着近在咫尺的云寒的脖颈,想也没想,对着他颈侧的皮肤便狠狠咬了下去。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一口上。
云寒的身体微微一僵,脖颈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可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松手,只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他本想直接将她扔回床上,让她安分些,可低头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眼角滑落的泪水,还有那副绝望又倔强的样子,心头不知怎的,竟软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放缓了动作,轻轻将她放在了床上。
***
瓦瓦松了口,坐在床上恶狠狠地看着云寒。
云寒抬手,用指腹擦了擦颈侧,指腹上染了点点猩红。他看着瓦瓦,眼神依旧冰冷,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若也不想活,直接说。”
瓦瓦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她以为云寒要杀她,毕竟她刚刚那样对他。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
云寒看着她这副受惊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还是怕死。”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既然怕死,就老实待着,好不容易捡回的命,别糟蹋了。”
瓦瓦的目光落在他颈侧的伤口上,心里五味杂陈。她既害怕他,又因为他说玲珑死了而怨恨他,可此刻,看着他伤口上的血迹,又隐隐有些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瓦瓦知晓自己一向懦弱,此刻她想到死去的阿克耶,泪水汹涌而出。
“我阿克耶是世间最好的人,墨州亦世代恪守睦邻之约,从未与任何城邦结怨。你们漠北凭恃悍勇便肆意侵凌,行事毫无情理可言!漠北上下,皆是失了本心的豺狼之辈!天神有鉴,必当惩罚你们!”
云寒站在床边,看着她痛哭的样子,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天神。”
“呜……”瓦瓦哭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若真有天神,你不会被留在赤谷城,你父亲不会战死,花玲珑不会坠楼,南城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云寒的神情似在嘲讽瓦瓦,又似在说给自己听,“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只有恶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瓦瓦身上,言语坚定:“还有,我和骨都侯不一样。至少,我不会从背后推你们下楼。说到底,你们草原人,就是这般心性。”
“我不是!”瓦瓦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我不是那样子的人,我阿克耶不是,整个墨州的子民都不是!”
她想辩解,想证明自己并非匈奴人那般没有良善之心,可话到嘴边,却又被愧疚与自责堵了回去。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回南城,想要玲珑陪她一起回家,或许好友就不会死。她无力反驳,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瓦瓦蜷缩起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哭声压抑而绝望,在寂静的屋内格外令人心疼。
云寒看着她蜷缩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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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云寒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冷漠:“把眼泪收起来,哭,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瓦瓦的哭声一顿,缓缓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纯粹的无辜和脆弱。那眼神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云寒心里那片积满了尘埃和寒冰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融化。
他别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低沉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我被漠北军当作俘虏抓走的那一年,也是十五岁。”
瓦瓦愣住了,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云寒。她只知道云寒和萧明月自小分离,却不知道他们分离后,云寒的经历如何。
“那些人不会因为我年纪小,不会因为我家破人亡就对我有半分善心。”云寒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瓦瓦却能从那平静的语气里,感受到他曾经遭受的苦难,“漠北蛮夷将我视作牛马,鞭笞棍打从无半分留情,断食绝水更是常事。他们甚至特意在我眼前屠戮同族,以此折辱我,说我宗族无能,说我大汉国弱,便活该俯首称奴,任其凌虐践踏。”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瓦瓦身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坚定:“哭,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可以摧毁我的肉身,却永远无法打倒我的灵魂。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起来,回到我的家乡,让所有欺辱过我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必须先站起来。”
瓦瓦静静地听着,眼泪已经止住了,眼眶却依旧通红。她看着云寒,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她想起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想起自己咬了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她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
云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道歉。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泛红的耳廓,眸底的冰寒似乎又融化了几分。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捡起了刚才被瓦瓦拍掉在地上的那颗红枣。
红枣已经凉了,表皮的焦红褪去了几分。
他用手指擦了擦红枣上的灰尘,然后走到床边,递到了瓦瓦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瓦瓦抬起头,对上云寒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接过了那颗红枣。
她攥着那颗红枣,放在手心,心里竟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云寒的神色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他快速后退两步,站到了屋门旁边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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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打开,蒲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看到屋内的云寒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公主刚刚醒转还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要在此打扰。”
云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蒲歌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的瓦瓦。瓦瓦正攥着那颗红枣,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云寒不再停留,对着瓦瓦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