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体力仿佛无穷无尽,即使连续奔波、战斗,也看不出多少疲态。
但他始终表现得像一个经过严格训练、意志坚定的人类战士。
他对天明的照顾也无微不至。分配食物和水时,总是优先保证天明的份额;
休息时,会寻找最安全舒适的角落给天明;
遇到惊吓,他会用平静的语气安抚,虽然天明显得并不需要。
他甚至会在天明睡着时,轻轻哼唱起不知名的、舒缓的曲调,那旋律古老而陌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天明依旧沉默,但他的身体似乎逐渐放松下来,偶尔会在洪永锋不注意时,偷偷观察他。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钟楼里过夜。这里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洪永锋在楼梯口设置了简单的预警装置,然后和天明坐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分享着最后的几块高能量巧克力。
“快到基地了。”洪永锋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代表着晨曦基地方向的微弱灯火,轻声说,“明天日落前,我们应该就能到达外围哨卡。”
天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有说话。
“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洪永锋继续说道,声音在空旷的钟楼里产生轻微的回响,“那里有很多像顾曼云一样,为了保护你这样的人而努力的叔叔阿姨。他们会照顾好你。”
天明低下头,玩弄着玩偶的耳朵。
“你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洪永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曳着行走。
洪永锋立刻警觉起来,示意天明保持安静,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钟楼的观察孔旁,向下望去。
月光勉强照亮了教堂前的小广场。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那里徘徊,它穿着破烂的教士袍,但头部却是一个不断蠕动、布满触须的肉团——一种被称为“皈依者”的扭曲怪物,据说它们会抓住幸存者,试图用扭曲的教义“感化”他们,将其同化成同类。
洪永锋皱了皱眉,似乎不想节外生枝。他退回天明身边,低声道:“我们等它离开。”
然而,那“皈依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在教堂门口徘徊,发出低沉而混乱的呓语,那声音直接钻进脑海,让人心烦意乱。
天明抱紧了玩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恐惧。
洪永锋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听它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有效地隔绝了那令人疯狂的呓语。
他注视着天明,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害怕是正常的,天明。恐惧是生存的本能。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看到什么,最终,你都会成为希望的一部分。”
他的话有些晦涩,但在当前情境下,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鼓励和安慰。
他们在“皈依者”令人不安的呓语中煎熬了半夜,直到那怪物似乎失去了兴趣,蹒跚着消失在废墟深处。
洪永锋这才松了口气,让天明抓紧时间休息。
后半夜平安无事。
天明在疲惫中沉沉睡去,洪永锋则始终保持着清醒,守护在旁,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第二天清晨,他们早早出发。越是接近晨曦基地,周围的迹象越是显示出人类活动的痕迹——被清理过的道路,设置的路障,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升起的、代表信号的细小烟柱。
洪永锋的表情似乎也轻松了一些,他甚至指着远处一片被高大围墙保护起来的区域对天明说:“看,那就是晨曦基地。我们快到了。”
就在他们穿过最后一片荒芜的田野,即将踏上通往基地主路的岔道时,洪永锋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不对劲。”他低声说,语气凝重。
前方的道路看似平静,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腥甜气味,与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一种鬼怪都不同,更加隐蔽,更加……高级。
他拉住天明,迅速隐蔽到路边一丛枯死的灌木后面。
“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声,也不要动。”他严肃地叮嘱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天明乖巧地点了点头。
洪永锋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行向前,去探查情况。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前面有埋伏。”他沉声道,“不是普通的鬼怪,像是……专门冲我们来的。它们隐藏得很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看向天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然取代。
“原计划行不通了。我们得绕路,从西边的峡谷地带穿过去。那条路更危险,地形复杂,而且据说有‘地缚灵’活动,但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蹲下身,平视着天明的眼睛:“相信我,天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你安全送到。这是我对顾曼云的承诺,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天明的眼睛依旧空洞,但这一次,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洪永锋深吸一口气,牵起天明的手,转身离开了近在咫尺的希望之路,折向西方那片更加荒凉、更加危险的区域。
西行之路果然艰险异常。峡谷中风化严重,怪石嶙峋,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头顶还不时有塌方的危险。
更麻烦的是,这里弥漫着一种悲伤而怨愤的能量场,是“地缚灵”活动的典型特征。这些并非实体鬼怪,而是强烈情感与异常能量结合产生的残留意识,能影响闯入者的心智,制造幻觉,甚至引导人自寻死路。
洪永锋的精神高度集中,他不仅要小心物理上的危险,还要时刻抵抗着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他紧紧握着天明的手,似乎也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着某种力量,保护着他免受影响。
“不要被它们影响,天明。记住你是谁,记住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在呼啸的峡谷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和稳定,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方向。
他们在一个相对避风的岩缝中短暂休息。
洪永锋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的高强度精神对抗显然对他消耗很大。
“快了,穿过这片峡谷,就能到达基地的另一侧入口。那条路知道的人很少,防守可能没那么严密,但至少能避开前面的埋伏。”他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说道,像是在恢复体力。
天明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从背包里拿出水壶,递给他。
洪永锋愣了一下,接过水壶,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
他喝了一口水,看着天明,忽然问道:“天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到了基地,发现那里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你会怎么办?”
天明茫然地看着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洪永锋笑了笑,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没关系,无论如何,到了那里,你的使命就完成了。”
休息过后,他们继续前行。峡谷的深处,能量场越发混乱和强大。
幻象开始出现,有时是顾曼云浑身是血地呼救,有时是晨曦基地化为一片火海,有时甚至是洪永锋自己变成怪物的可怕景象。
洪永锋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眼神始终清明,只是握着天明的手更紧了些。
他的意志坚如磐石,仿佛任何幻象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亡峡谷的出口。
前方,晨曦基地那高大的围墙在夕阳的余晖中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围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
胜利在望。
洪永锋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他指着基地侧面一个相对较小、看起来像是应急出口的闸门。
“看,我们到了。就是从那个门进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天明仰望着远处的基地,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丝微光。
然而洪永锋并没有立刻带着天明走向那个应急出口,而是牵着他,走向旁边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像是前哨站或者观察所的水泥建筑。
“在进去之前,我们需要最后确认一下情况,也要稍微整理一下,不能这样狼狈地去见人。”洪永锋解释道,语气自然。
天明没有任何异议,跟着他走进了那栋废弃的建筑。
建筑内部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杂物,但相对完整,可以遮蔽视线。
正对着基地方向的一面墙完全坍塌了,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基地围墙和那个应急出口。
夕阳的血色光芒透过缺口照射进来,将室内染上一层红色。
洪永锋关上了唯一完好的入口铁门,并从内部插上了插销,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多余,但他做得非常自然。
他走到房间中央,那里相对空旷。
他转过身,面对着跟进来的天明。
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住了站在门口附近的天明。
一路上的疲惫、紧张、温和、坚定……所有属于“保护者洪永锋”的表情,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一种深入到骨髓里的冷漠。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清澈,不再充满人性的温度,而是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难以理解的、古老而饥饿的东西。
天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抱着玩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恐惧。
洪永锋,不,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它”,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依旧是洪永锋的声线,但语调却变得异常平滑、冰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人类的希望……天然抗体……逆转灾难的关键……”它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毫无笑意的弧度,“多么美好的设想,多么……诱人的希望。”
它向前走了一步,身影在血色夕阳下显得异常高大而扭曲。
“顾曼云,宋志平,还有那些为你牺牲、为你祈祷的人……他们至死都相信这个希望。”它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们相信你是救世主,相信我能把你送到晨曦基地。”
它又向前一步,逼近了瑟瑟发抖的天明。
天明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想逃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惜……”它伸出了手,那双手曾经温柔地擦拭过玩偶,曾经坚定地握着他穿过死亡峡谷,此刻却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指甲变得尖长,皮肤下浮现出细微的、非人的纹理,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我不是什么拯救者。”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饥饿的回响,“我是收割者。是终结。是你们无法理解的……真实。”
它终于站定在天明面前,俯视着这个瘦小的、承载了无数人希望的孩子。
“这场盛宴,持续了太久。而你,是最甜美、也是最后的一道主菜。什么,你想知道一路上为什么我有那么多次机会而不吃你是吗?当然是因为……好玩啊。让你看到希望,再把希望抹杀,我最喜欢这么干了”
在男孩极度惊恐、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中,倒映着洪永锋那张依旧是人类、却比任何鬼怪都要恐怖的脸。
没有怒吼,没有变形,没有多余的动作,它只是张开了嘴——一个违反生理结构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洞口——然后,笼罩了天明。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在寂静的、被夕阳浸染的废墟中响起,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洪永锋”站在原地,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它)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人类的气色,仿佛刚刚饱餐一顿。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战术背心,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看都没看地上残留的、那个脏旧的玩偶一眼,转身,走向那扇被插上的铁门。
拔开插销,拉开铁门。
外面,末世依旧,废墟延绵,鬼怪潜行。
远处,那个晨曦基地的应急出口,在暮色中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迈步而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愈发浓重的黑暗里,身影很快与这片绝望的土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个破旧的玩偶,孤零零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一只纽扣做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缺口外那片曾经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