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你是我的巴黎
“十九岁的芭芭拉……”韩易拉著她的手，走过人行横道，站在这栋米白色的奥斯曼建筑楼下，“她平常一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嗯……”芭芭拉歪著头，似乎在认真回忆，“如果那天没有工作或者面试的话，她会睡到自然醒，大概……七点半”
“自然醒，七点半。”韩易嘴角抽了抽，“我一定是產幻了。”
“我能说什么呢这就是你超级自律的女朋友。”芭芭拉抬起手臂，骄傲地向韩易展示她藏在大衣事情，我保证。而且別担心，我也会把你的生物钟慢慢调来跟我一样的。”
“我感觉现在已经一样了。”韩易哈哈一笑，“最近这几天，不都是七点不到就起床了吗”
“也是。”芭芭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感觉是不是很棒多出来的几个小时，会让一天感觉漫长很多，可以完成很多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什么美妙的享受，能够比得过清早起床的第一杯咖啡。”
“所以，那时的你，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衝下楼，去那边的咖啡馆来一杯意式浓缩，是吧”韩易指了指斜对面那家看起来很热闹的小咖啡馆，它的红色遮阳棚几乎伸到了马路中间。
“才不是。”芭芭拉摇头否认，“虽然这栋公寓楼下左右两边，不到二十米，就各有一家咖啡馆，但我住在这里的那两年，几乎没进去过。”
“为什么?“韩易有些意外，“我看那两家看起来都挺不错的。“
“確实不错，但是我在公寓里买了台咖啡机。”芭芭拉解释道，“每天早上，我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爸爸妈妈从布达佩斯寄来的豆子煮咖啡。这是我生活里的一种仪式感，不可或缺的那种。”
“就是你之前跟我提到过的『fekete』，是吧”
“没错。”芭芭拉应了一声，“很好笑吧?我回布达佩斯的时候，总想带爸妈赶赶时髦，喝豆奶拿铁什么的。但到了巴黎呢，又开始怀念家乡的味道，非要喝匈牙利的传统咖啡不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有一件事始终不变，那就是——我是匈牙利人。过去是，现在是，將来也永远是。这些豆子总能让我想起这一点，也正因如此，即使在最疯狂的岁月里，它们也能帮助我找到內心的平静。”
“这很好啊。”韩易摊了摊手，“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这样才会清楚自己要到哪里去。”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虽然不喝外面的咖啡，但是如果自己懒得做饭的话，我和我的室友们就会去那家咖啡馆。”
她指著街对面一家有著宽大玻璃窗和墨绿色招牌的餐厅，招牌上写著“le arché des enfants rouges café”。
“enfants……rouges。”韩易挑出两个他勉强认识的法语单词，“红色的孩子是这个意思吗”
“前面还有个arché，加在一起的意思是，红孩儿市集咖啡馆。”芭芭拉解释道，“说实话，他们家的东西味道不是特別出彩，中规中矩。但最大的优点是样多，什么都有，而且——”
她指了指门口小黑板上的营业时间：“它开门时间超级长。从早上七点一直开到凌晨一点，周五周六甚至会营业到凌晨两点。”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可不是吗不管我们是早上起晚了，还是晚上工作结束得太晚，甚至是凌晨派对归来，只要想吃点热乎的，这里永远开著门。如果哪天我们三个都懒得自己做饭，那这里就是我们的专属食堂。”
“明白。”韩易点点头，“就像我的bcd一样。”
“是的，就像你的bcd。”对於男友在南加大附近最常光顾的餐厅，芭芭拉自是有所耳闻。
“总是这种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是温暖愜意的地方，能给不在故乡的我们，营造一种家的感觉。”韩易说道。
“是呀。”芭芭拉的目光越过车流，望向街对面那家咖啡馆，“之所以会经常去他们家吃饭，就是因为每次踏进店门，都能感觉到一种社区的归属感。很亲切，也很热闹……就像现在这样。”
周日，临近正午，这家红孩儿市集咖啡馆正迎来它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
隔著那扇宽大的玻璃窗——此刻因为室內外的温差，正蒙著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座无虚席的热闹景象。
侍者们端著银色托盘，在狭窄的桌椅间灵巧地穿梭，托盘上稳稳地立著冒著热气的咖啡杯和顏色鲜亮的果汁。
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戴著贝雷帽，正专注地阅读著《费加罗报》的老派巴黎绅士。有明显宿醉未醒，头髮乱蓬蓬，正靠著一杯超大杯美式咖啡续命的年轻人，这大概就是芭芭拉和她室友当年的写照。而更多的，则是举家出动享用周日早午餐的本地家庭。
孩子们在嬉闹，父母们在聊天，分享著一周的趣闻。桌上堆满了可颂麵包的碎屑、吃了一半的法式煎蛋卷，以及周日早午餐必不可少的，一杯杯金黄色的含羞草鸡尾酒。
中午就开始喝酒，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这里是巴黎最时尚最前卫的上玛黑。
每当有客人推门进出，那股鼎沸的人声便会短暂地溢出到寒冷的街道上。
“不过，这家咖啡馆只是个开胃菜。”
“是吗”
“对，这家咖啡馆之所以叫『红孩儿市集』，是因为它就开在这个市集的旁边。”
说完，芭芭拉便拉著韩易的手，钻进了离那家餐厅不到三十米的一个狭小巷口。
“要说家的感觉，这里给我的感觉才是最浓郁的。”
入口並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红色的招牌上写著“arché des enfants rouges”。
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韩易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尺度上的剧变。如果说外面的上玛黑区是精致的、时髦的，那这个室內市集就是鲜活的、粗糲的，甚至带著点可爱的混乱。
这里完全没有他们下榻的乔治五世那种精心雕琢的奢华感，它更像是……一个美食的联合国广场。低矮的顶棚下，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位。空气中瀰漫著各种香料、奶酪、现烤麵包和烹飪油烟混合在一起的复杂香气。
市集的顶棚是老式的钢架玻璃结构，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给整个空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摊位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左手边是义大利熟食店，掛满了萨拉米香肠和帕尔玛火腿。右手边是摩洛哥塔吉锅，陶土锅里咕嘟咕嘟冒著热气。往前走几步，是黎巴嫩的卷饼摊，再过去又是日本的便当店。人们挤在狭窄的过道里，或者坐在摊位前简陋的吧檯高脚凳上，大声交谈，开怀大笑。
“欢迎来到巴黎最古老的室內市集。”芭芭拉张开怀抱，像个骄傲的导游，“这里始建於1615年，差不多……是乔治五世四季酒店的完全反面。”
“为什么这里会叫红孩儿”韩易在原地转了半圈，没有看到任何跟这个名字符合的印记。
“这个名字是因为……”芭比拉著他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了一个正端著两大盘热气腾腾塔吉锅的服务生。
“这里原来是一个孤儿院。当时，所有被收养的孩子都会穿上红色的制服。所以，当人们在街上看到穿著红色衣服的小孩，便知道他们是来自这个收容所的。久而久之，大家就管他们叫『红孩儿』了。”
她指了指脚下的地砖：“这个市集，就是在1615年，建在了那所孤儿院的旧址上。虽然孤儿院早就搬走了，但『红孩儿』这个名字，作为这个地方的印记，就这么被保留了下来，一直传到了今天。”
“巴黎真是个到处都有故事的地方。”
“是呀，就是这一个又一个故事组成了巴黎。这个市集作为上玛黑区的胃，运转了好几个世纪。但七八十年代，这里曾经衰落过一段时间。生意越来越差，变得又脏又破。到了九十年代，这里几乎被废弃了，政府甚至一度计划要把它彻底拆掉，改建成……我猜，大概是停车场或者別的什么现代建筑。”
“那也太可惜了。”
“是啊！所以当时，整个玛黑区的居民都站了出来。他们组织抗议，联名请愿，就是为了保住这个地方。他们觉得这里是社区歷史的一部分，是邻里生活的核心。最后，他们成功了。巴黎市政府把这个市集纳入到保护计划中，重新翻修之后再开放，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有本地的传统美食，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宝。”
她对这里显然熟门熟路，拉著韩易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如数家珍地介绍著。
“这家摩洛哥菜特別棒，但排队的人也超多。那家日本寿司很正宗，我室友的最爱。还有这家……”
她停在了一个队伍排得最长的小店前，店铺上方的招牌上用手写体写著“chez a ia ia”。
“如果不想走太远，只是想吃点简单的，我就会来这家——chez a ia ia，买全巴黎最好吃的三明治。”
“全巴黎最好吃”韩易的美食雷达被芭芭拉的这句评价给激活了。
“他家的三明治，就是……你能想像到的所有美味的东西的集合体。我最喜欢的是他们的康门贝尔奶酪配烟燻鸭胸三明治——法棍烤得外脆內软，抹上一层厚厚的康门贝尔奶酪，奶酪在麵包的余温下微微融化，然后加上厚切的烟燻鸭胸片，新鲜的芝麻菜，无果果酱，还有一点核桃碎……”
“听起来……”韩易咽了口口水，“热量高到爆炸。”
“但好吃啊！”
“怪不得。”韩易故作恍然大悟状，上下打量著她，“在时尚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大码模特』，原来是天天吃这种东西。”
“那又怎么样”芭芭拉下巴一抬，娇哼一声，“反正不管我的体重如何，身材如何，管不管得住嘴巴，都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找我工作。”
她排进队伍里，回头对韩易说：“你等著，今天我一定要改变你对三明治的认知。”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於拿到了热气腾腾的三明治。他们学著周围人的样子，挤在摊位旁一张小小的公共餐桌边。
韩易咬了一大口。
麵包外壳酥脆到掉渣，內里却又因为吸收了融化的奶酪和蔬菜的汁水而变得无比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