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本就是实话。”公孙珣端坐在案后,不顾旁边做文书的贾逵、杨修、法正等人偷看,也不顾荀攸立身在前,扬声而对。“这天下落到今日这份上,汉室落到今日这份上,就是他们和天子、权贵做的孽我其实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想说,世族中是有道德楷模的,就像你荀公达不就是如此吗他们不比灵帝之昏悖天下尽知,也不比豪强不法随处可见。但是你想过没有,天下本就是你们世族和豪强、天子共有的,那天下坏成这样,不是他们做的孽,难道是这些连名字都一个个伯仲叔季、三四五六乱取的庶民做的吗”
“”
言至此处,公孙珣不由摇头“我不否认天下之英俊出于世族,但彼辈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明明和豪强一样为州郡之主,和天子、权贵一样为天下之主,明明心里还觉得地方和中枢都该自己一力做主,而且一以贯之的去争权夺利,可等到出了事情后,却说地方只是豪强弄坏的,中枢是天子和权贵弄坏,自己殊无责任这不是很可笑吗”
荀公达无奈俯身请罪。
“不是说你。”公孙珣继续笑道。“你荀公达的道德我是钦佩到极致的我说的不是某一个人,你同乡辛评、郭图,还有之前的陈宫,看似清浊不一,看似德行不同,看似性情分明,但实际上却都是一回事地方上的,都觉得这地方事情应该是自己做主;袁绍身侧的,都觉的这中枢事该自己来为”
荀攸一声叹气“属下明白了陈宫既死,袁绍身旁权责空缺,兖州、冀州,南阳、颍川,诸派系之间不争也得争,这与他们的首领能否看重大局无关;这正如鞠义之事,便是兵败之后,军心涣散,便是没有鞠义武夫难制,也有其他将领渐失畏惧之心。总之,既然兵败,袁军便会失控离散,这就自然有了用反间之策的缝隙。”
“不错,我在听说鞠义在邺城举止之前,便以公达的名义让人给郭图送了咱们的军情布置。”公孙珣望着明显怔住的荀攸微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但凡袁军内部生出间隙,无论谁占上风,坏事者必然是郭公则,其人必然会助我一臂之力还望公达不要怪我擅自处置。”
荀攸回过神来,一时苦笑。
“还有多少人的讣告未写完”公孙珣忽然扭头向那边同样发愣的几个小子询问道。
“还余六百人整,明日便能书写完毕。”杨修脱口而出。
“分一百个与公达。”公孙珣幽幽叹道。“公达的文笔不是你们能比的”
荀攸俯身称命。
我是俯身称命的分割线
“汉末,本朝太祖既锦杀魏越,心中思过往,郁郁难平。时贾逵、杨修、法正俱在军中,私论此事。逵曰君侯为大事者也,不以私情而徇,而以重赏为恩威。正对曰君侯固为大事者,然未必以情论,十万大军猬集,诸将军在侧,今日不刑魏将军,将来何以存诸将军修哂曰谬矣,昨日理军报,见君侯亲书焦校尉家人做唁,不杀魏将军,何以对焦校尉众默然。及晚,正出首告修窥军书,太祖怒,并笞十,令书全军唁讣。”世说新语谗险篇
s感谢第109盟,马踏苍风童鞋今天三国全战居然有点小激动。
第十章 文武同旧患
“李进何在让李氏子来见我为何不来阵前见我,不敢吗”
初冬时节,草木凋零,邺城城东七八里外漳水南岸的一个狭弯畔,夕阳下,新出炉的平原侯、镇东将军鞠义负伤多处,满身是血,早已经失去了逃生的希望,然而其人依旧率十余亲卫负隅顽抗,拒不投降,而且傲戾之气依旧如往,居然临阵厉声呼喊对面主将,昔日同僚,并出言不逊。
其人连喊数遍,并无人相应,但前方包围着此人以及极少残余的李氏士卒却多有停滞,并朝身后某处频频回顾很显然,李进其实就在前线。
“毕竟同僚一场,李将军何妨去见一见,若是有什么身后之托,想来也是无妨的。”说话的乃是郭图,其人就在鞠义左侧某个小坡后面的盾阵之内,正朝李进好言相劝。
原来,不要说李进了,沮授、程武,还有此次随行的主簿郭图俱在此处,距离鞠义不过百余步而已,此时后者奋力嘶喊,四人倒是全都听得清楚。
不过,明显是以监军身份过来郭图如此和气,李进却有些不以为然:“郭主簿何必开玩笑鞠义这厮来历大家都清楚平原大族出身,却因罪被整族发配西凉已经数十年,俨然是个罪羌做派,董卓乱后他仗着手里有些亡命之徒,趁机迁移回乡,半道上却又跟了韩馥,然后又被咱们袁车骑收纳,所以跟谁都不合不来,跟谁也都无交情此时喊我,能托付什么后事无外乎是死前恶心一下我罢了”
“我听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图嗤笑以对。“再说了,鞠将军从河内立下救主大功之后,从征虎牢,吞并青、兖,收降泰山黄巾,苦战旧渎,进军渤海,两战邯郸,还有之前那一战功劳苦劳俱全,若真是有好言语,回去见了主公,也是能交代的。至于说临死前有恶言,那便恶了就是,反正都是要李将军你去下杀手的,难带还怕什么恶言”
李进一时摇头,但看了看殊无姿态的沮授与程武后,却还是扶着腰中佩刀上坡去了。
另一边,鞠义既然见到披挂齐整的李进远远出现在满是尸首的小坡之上,却是拄刀而立,仰头大笑,笑完之后方才戏谑相对:“我还以为你自觉无颜见我呢,竟然敢来”
李进听得有些烦躁,也是当即扬声反问:“我有什么不敢来的,我们是有旧交还是如何且今日之事,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如何是我咎由自取”鞠义立即收笑厉声反问。“你的兵马虽然特殊,能够约束得当,但同样是领兵之人,你难道真不知道我的难处兵败之后,部曲死伤惨重,哪里能约束的住当时败成那样于禁为了活命只能投降,我为了活命也只能让他们去抢,可一旦抢了邺城,还能如何”
李进闻言也是不由叹气:“事到如今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鞠将军,咱们同僚一场,真要是有什么后事,譬如你在平原的族中幼弱,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并无后事交代,袁绍这人你还不知道吗外宽内忌,我这次差点陷他于绝境,他一定恨我至极,便是不恨我,兵败之势下,为了抑制咱们这些领兵之人再行仿效,也一定会严厉处置我族人的”
“那你喊我干什么”李进愈发不耐。
“自然是想当面质问于你同为武人,你为何要助他们杀我”鞠义终于愤然问出了心底之怨。“程武是因为我夺了他乡人薛房兵丁;沮授是因为我部劫杀了他同城亲友;便是袁绍要灭我族我都不恨,因为我终究叛了他;至于郭图、许攸那些出谋划策之人我更不在意,因为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你呢杀了我与你有什么好处我若做成了平原侯,以你们李家的威势岂不是能堂而皇之割据半个兖州今日死便死了,我只是不甘死于你手天下人皆可杀我,独你不该”
“鞠将军,你把在下当成什么人”李进听的简直好笑。“武人割据天下如今乱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