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那一声故作夸张的惊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裂了山谷中那凝滞而滚烫的气氛。灼璃几乎是本能地，将所有外泄的情绪瞬间收敛，重新披上了那层清冷孤高的外壳，只是微微泛红的耳尖，在银白月辉下，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红梅，泄露了方才那片刻的失守。
青澜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并未因胡月的打扰而退缩，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灼璃身上，仿佛在无声地重申着他方才的誓言。
胡月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滴溜溜乱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与好奇，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灼璃一记冰冷的眼刀扫过，顿时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乖乖溜到远处一块大石后“望风”去了，只是那竖起的狐耳，表明她绝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山谷中再次只剩下两人，气氛却比方才更加微妙。
灼璃背过身，面向那潺潺溪流，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挣扎。青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属于他的裁决。他知道，他抛出的，是一颗足以撼动她整个世界的石子。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唯有星昙花开合发出的细微声响，与溪水的低吟相伴。
灼璃的心海，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心悦……倾慕……爱恋……道侣……*
这些字眼，如同带着魔力的咒文，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冲撞着她坚守了无数岁月的壁垒。
拒绝他？轻而易举。只需冷下脸，斥责他痴心妄想，重申彼此的身份与差距，便能将这刚刚冒头的危险火苗彻底掐灭。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或许会受伤，会失落，但绝不会纠缠。这是最安全、最符合“常理”的选择。
可是……为何话到嘴边，却如此艰涩？
她想起他幼时笨拙地蜷缩在她袖中的冰凉触感；想起他第一次成功化形时，那惊喜又忐忑的眼神；想起无数次险境中，他不管不顾挡在她身前的决绝背影；更想起近日来，他那小心翼翼却又固执坚定的、属于成年男子的关怀与守护……
数百年的光阴，点点滴滴，早已如同涓涓细流，在她冰封的心原上，悄无声息地侵蚀出了一道深刻的沟壑。只是她一直刻意忽略，不愿承认。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庇护他，习惯了那份纯粹的依赖。可直到今夜，他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她才惊觉，那份“习惯”之下，早已滋生出了不同的东西。
是何时开始的？是他成年后身形气质的变化，让她无法再单纯视其为幼崽？还是他一次次笨拙却真诚的尝试靠近，悄然融化了她心防的坚冰？亦或是，在更早的岁月里，那份源于共同经历生死、相互扶持而生的羁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身份？种族？仇恨？寿元？
这些曾经坚不可摧的理由，此刻在他那双盛满了数百年炽热情感的眼眸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背负了太多，孤独了太久。复仇的重担，族群的期望，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冰冷的王座之上。而他，是这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那抹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暖色，是唯一一个，会因为她蹙眉而紧张，会因为她受伤而疯狂，会因为她一个眼神而雀跃或失落的……活生生的人。
拒绝他，便是亲手将那抹暖色彻底推开，重新将自己放逐回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原。
她……舍得吗？
答案，在心潮剧烈的翻涌中，渐渐清晰。
灼璃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