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眼眶里的绿磷火暗了又亮,像盏快没油的灯。你要怎样?
你要破壁为人?
可以。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但我不会躺进你们的坛子。我指了指祭坛中央的空白碑,我要站着,用你们的眼睛看十年人间,再决定值不值得投胎。
说完我咬破指尖。
血珠滴在碑面上,像颗红玛瑙。
我用染血的指尖在石上划——第一笔是横,第二笔是竖,第三笔是撇...写完两个字时,手背的啮痕印突然爆发出灼热,疼得我差点栽倒。
整座碑林开始震动。
碎碑上的名字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一个接一个暗下去。
只有我写的二字泛着微光,红得像母亲墙上的血,像老皮拖回的值班表上的,像小满手里那只绿漆剥落的铁皮青蛙。
啃碑祖的头骨一声掉在地上。
嵌着的铜钱滚了两滚,停在我脚边。
它弓着背,前爪伏地,尾巴像根晒蔫的草。
鼠群慢慢围过来,有的用鼻尖碰我的鞋尖,有的轻轻舔我手背上的血——那只琥珀眼幼鼠最胆大,直接爬到我脚腕上,小爪子挠得我发痒。
该走了。我蹲下身,把啃碑祖的头骨捡起来,轻轻放回它颈子上。
铜钱重新嵌进额骨时,发出声清响,像老皮当年偷到花生米后,用爪子敲暖气片的声音。
离开碑林时,我数着台阶走。
三百六十九级,和老皮带我逃出去那次一样。
每下一级,都有鼠爪轻轻碰我的脚踝——是送行,也是告别。
惊云在井口等我。
它银毛上沾着露水,见我出来,喉咙里滚出声低低的吼,尾巴却一个劲往我手心里钻。
我摸了摸它的头,指腹蹭过它耳后那块伤疤——那是为了替我挡护工的铁棍留下的。
以后别叫我共命主。我轻声说。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野菊花的香。
恍惚间,千万个细细的声裹在风里,像片轻得不能再轻的云:......丰。
阳光突然刺得我睁不开眼。
抬手遮脸时,瞥见左手背的啮痕印——这次它没跳,像块被捂暖的玉,安静地贴着皮肤。
我顺着山路往下走。
转过山坳时,隐约听见炊烟的味道——是柴火烧糊了的甜,混着点糖焦的香。
等我走到山脚下那间土屋时,门半开着。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像有人藏在柴火后面笑。
我推开门,炉边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用树枝拨弄灶里的红薯。
她回头时,耳尖沾着片糖渣,在阳光下闪着金。
哥哥回来啦?她声音软得像块化了的奶糖,红薯快熟了,你闻——
我站在门口,突然想起老皮说过的话:人有舌头,能说。
此刻,我闻着焦甜的烟火气,突然懂了。
(左手背的啮痕印在皮肤下轻轻一跳,像在应和灶膛里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