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只手的温度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像极了十六岁那年我发高热,母亲用湿毛巾敷我额头时,指腹擦过我耳尖的触感。
我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叫,整面镜子突然地裂开蛛网状纹路,少女的影子被扯成碎片,最后那截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勾,便彻底消散了。
风卷着碎镜渣从头顶掠过,我这才发现四周早没了滞留层的诡谲——那些垂下来的发丝地毯不知何时化作了漫天飞灰,绿莹莹的鬼眼全被金光照得透亮,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地消失。
脚下那株透明青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叶片里流淌的金色光河不再往地底渗,反而开始倒流,沿着叶脉往根须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脉深处抽离。
吱——!
阿缺的叫声擦着我脚踝窜上来。
我低头,见这只瘸腿鼠正用仅剩枯骨的尾巴勾住我的鞋跟,前爪死死抠进石缝里,原本油亮的灰毛此刻像被火烧过,东一撮西一撮地粘在皮肤上。
它嘴里咬着我的裤脚,拼命往后拖,可那点力气连我裤管都拽不直,倒把自己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肚皮蹭得全是血。
别急,我知道。我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它颤抖的鼻尖。
阿缺立刻松开嘴,用脑袋蹭我的掌心,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这是鼠群遇险时才会有的警示音。
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向那株青芽,终于看清了:叶片上的光河倒流速度越来越快,原本包裹着根系的金色光晕正在变淡,就像一盏油快燃尽的灯。
是平衡要断了。我喃喃自语。
母亲的魂顺着地脉归位时,带走了滞留层里最核心的共情力——那是百年来所有母亲的执念凝结成的能量。
可这些能量本就不该被禁锢在这里,如今要彻底消散,反而会引发地脉反噬。
刚才喷涌而出的金水不是别的,是这些能量在崩溃前最后的宣泄,它们顺着地下河往城市流,想在彻底湮灭前把被记住的念头种进活人心里。
但阿缺拖我后退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我抬头,正看见最后一滴光河从青芽叶片坠入根系,整株芽体瞬间干瘪成一张薄纸,眼看就要碎成齑粉。
不能让它们散了。我突然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金水里承载的不只是亡魂的执念,是无数个最后想说的话——我爱过别忘记好好活。
如果这些念头随着金水蒸发,归墟那些人就能继续用不存在来抹除所有罪行,就像他们当年抹除我全家的死亡证明一样。
阿缺似乎听懂了,它瘸着腿绕到我脚边,用脑袋使劲顶我的小腿。
我蹲下来,把它捧进怀里,能摸到它肋骨根根分明的触感。别怕,我不走。我对着它耳朵轻声说,该我接这摊子了。
我解下胸前最后一片素缟——那是母亲入殓时盖在脸上的布,被我偷偷藏在贴身衣袋里三年。
布料刚碰到金水,就像海绵吸水般鼓胀起来,原本素白的底色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刚才在滞留层见过的名字:李桂芳、王春兰、张秀珍......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小花小草,是母亲们生前最常提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