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珠攥着缰绳的手突然收紧,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望着蓝婳君冻得发青的指尖,心头没来由地一颤——多少个无眠之夜,她都能看见兄长滚落的头颅在黄沙中怒目圆睁的模样。蓝盛飞手执着玄铁长刀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刀尖垂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串触目惊心的红梅。
真是疯了...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明明这是仇人的女儿,怎么反倒怜惜起来?
山路又长又远,似无尽头。凛冽寒风中,蓝婳君的双手暴露在外,很快被冻得没了知觉,她心里明白,若继续等下去,这双手怕是保不住了。
绝望笼罩之下,“爹爹一定会来。”她在心中默念。盼着父亲能快点找到这里,将她从这困境中解救出去。
“给她松绑。”乌兰珠突然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溅起一片雪雾。
蓝婳君睫毛轻颤,以为自己被冻出了幻觉。
北狄士兵迟疑地看了乌兰珠一眼,粗糙的手指仍攥着麻绳,低声道:“可汗吩咐过,定要我们把这个女人带回去,可万一跑了,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乌兰珠冷冷扫过去,眼底寒光慑人:“我的话不管用?”
士兵一凛,立刻低头,迅速割断蓝婳君腕上的绳索。
麻绳松开的一瞬,蓝婳君的手腕早已勒出血痕,指尖青白,几乎失去知觉。她下意识想活动手指,却只换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乌兰珠从马鞍旁取出一副羊皮手套,丢进她怀里:“戴上,别耽误了行程。”
蓝婳君盯着手套,声音沙哑:“你不怕我趁机逃走?”
乌兰珠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声道:“这荒郊野岭的,你可以试试。”
蓝婳君的思绪在寒风中异常清明。她冷静地计算着每一种可能:她并不熟悉京郊的路,就算侥幸躲过乌兰珠的箭矢,她若在这荒郊野岭逃不出去,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也会在半个时辰内要了她的命。
蓝婳君低头戴好手套,冻僵的指尖终于找回一丝知觉。蓝婳君这才意识到——这副温暖的手套,是乌兰珠在这冰天雪地里,给出最大的善意。
”谢谢你的好意。”蓝婳君轻声道,指尖抚过手套内里细密的针脚。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让乌兰珠握缰的手微微一颤。
乌兰珠别过脸去,冷冷道:“少废话!我只是不想拖个废人回去交差。”
忽然,她余光瞥见松林间一道白影闪过——像是有人踏雪无痕,转瞬即逝。
“谁?”乌兰珠立即警觉起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松林,右手已按在了弯刀上。
蓝婳君也察觉到了异样。
这荒山野岭,若真遇上劫道的山匪,只怕比落在北狄人手里更糟。
戒备!乌兰珠厉声喝道,北狄士兵们立刻围成一圈,长矛齐刷刷指向外围。
一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射向她的咽喉,刹那间,乌兰珠猛地后仰,箭矢擦着她的咽喉掠过,在雪地上溅起一蓬冰屑。她金耳坠上的铃铛发出急促的脆响,整个人已如猎豹般从马背上弹起。
有埋伏!她厉喝一声,弯刀出鞘的寒光划破暮色。几乎同时,十余道白影从松林间暴起,雪亮的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蓝婳君看见为首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顾晏秋?她还未出声,就被乌兰珠一把拽到身后。蹲下!乌兰珠的弯刀与一柄长剑相撞,火星四溅。
金属交击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乌兰珠借势旋身,刀锋贴着对手腰腹划过,却被对方一个翻身避开。那人在半空突然变招,剑尖直取乌兰珠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乌兰珠咬住刀背,双手猛地抓住马鞍,整个人倒挂在马腹下。长剑擦着她的发髻掠过,削断几缕青丝。她趁机一脚踹向马腹,战马吃痛前冲,将两名偷袭者撞飞出去。
将军小心!一名北狄士兵突然扑来,用身体为乌兰珠挡下一支暗箭。乌兰珠眼中血色翻涌,刀法骤然变得凌厉。她一个滚地斩,两名白衣人应声倒地,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蓝婳君看见顾晏秋的身影在混战中若隐若现。
他手中那柄熟悉的青锋剑每次挥动,都带着雷霆之势。一名北狄士兵举矛刺来,却见顾晏秋剑尖轻挑,长矛竟被生生劈成两段!
结阵!乌兰珠突然吹响骨哨。剩余士兵立刻组成圆阵,长矛对外。
就在刀光剑影交错的一瞬,蓝婳君眼角余光忽然瞥见——
一名重伤倒地的北狄士兵腰间,铜钥匙串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缓缓滑落。钥匙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响,在喊杀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她瞳孔骤缩。那是脚铐的钥匙,还沾着方才打斗时溅上的血渍,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刺目。
蓝婳君假装踉跄后退,靴底不着痕迹地踩住那串钥匙。冰冷的金属轮廓透过薄薄的靴底传来。
不远处乌兰珠正被三名白衣人缠住,弯刀舞成一团银光。没人注意到,蓝婳君弯腰系靴带的动作有多不自然,也没人看见她缩回袖中的手心里,正攥着那把染血的钥匙。
就在蓝婳君刚打开脚镣的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阴冷的狞笑。她猛地回头,只见一名满脸血污的北狄士兵不知何时已潜至身后,手中短刀闪着寒光,直刺她后心!
去死吧!那士兵眼中尽是疯狂。
蓝婳君本能地侧身,却因久缚的腿脚发麻,动作慢了半拍。刀锋已至胸前,她甚至能感受到冰冷的刀气刺破衣衫——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精准地击飞了那把短刀。顾晏秋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他左手持剑格挡,右手已扣住那士兵的咽喉,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对方重重砸在雪地上。士兵还未来得及惨叫,顾晏秋的靴底已踏碎了他的手腕,骨骼断裂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
顾晏秋一把揽住蓝婳君的腰,带着她急速后撤。他的剑锋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银线,所过之处,三名扑来的北狄士兵接连捂着喉咙倒下。
乌兰珠在混战中瞥见这一幕,面容变得狰狞可怖:拦住他们!她一刀劈开面前的白衣人,正要追击,却被突然射来的三支连珠箭逼退。箭矢深深钉入她脚前的冻土,尾羽犹自颤动。
顾晏秋趁机一把扣住蓝婳君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蓝婳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拽着冲向松林深处。耳边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却都在即将触及他们时被顾晏秋反手斩落。
乌兰珠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放箭!一个都别放过!
顾晏秋突然将蓝婳君往怀中一带,白色大氅如鹰翼般展开。箭雨钉在铁氅上的声音密集如冰雹,蓝婳君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抓紧!他低喝一声,揽着她纵身跃上一匹早已备好的黑马。马鞭炸响,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松林。蓝婳君回头望去,只见乌兰珠独自立在箭雨中,那柄弯刀舞出的银光,在暮色中竟有几分孤绝的悲壮。
“你怎么会……”蓝婳君刚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呛住。
顾晏秋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我恰好从此处路过。
蓝婳君靠在顾晏秋胸前,意外地没有感到排斥。竟莫名让人安心。隔着厚重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这感觉有些陌生——她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温暖处靠了靠。顾晏秋似乎察觉到了,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护得更稳妥些。
顾公子。蓝婳君冻得发白的唇角微微上扬,这荒郊野岭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府抄近道,”顾晏秋回答:“碰巧看见这队北狄人。”他瞥了眼蓝婳君腕上的勒痕,看见他们带着俘虏走这种小路,太可疑了。
蓝婳君轻笑:“所以你就带人跟来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绑的是你。顾晏秋突然勒马转向一条隐蔽的山路。
远处隐约传来追兵的马蹄声,顾晏秋却突然笑了:放心,我带他们绕的这条路,够他们找到天明。
蓝婳君贴着他的后背,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甜香——是杏脯的味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她十二岁,那天,她因顶撞舅母挨了一记耳光,跑到巷口哭得喘不上气时,忽然有人在她面前停下,投下一片阴影。
吃吗?
清冷的少年音。她抬头,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逆光里,掌心托着油纸包着的蜜饯。
京城来的。他又补充一句,语气生硬,像是很少与人交谈,我二叔带的。”
她怯生生拿了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她在江南不曾吃过的味道。
甜吗?少年问。
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少年僵在原地,最后把整包蜜饯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