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铆钉(2 / 2)

公式不会下跪。

公式不会收买。

公式…只指向血淋淋的结局!

一股冰冷的明悟,极地寒风般吹散混乱。疲惫如山,剧痛嘶吼,母亲的哭求萦绕…

被呼吸面罩覆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

不是笑。

是烙印。

痛苦、规则、绝对冷酷现实共同烙下的战士印记。

公式的重量,终将由规则本身血淋淋称量。

他不再对抗嗡鸣,不再思考价值。任由Eo那冰冷的力量驱动血液,将自己交付给更宏大无情的规则。残存意志凝聚最后一点清明,死死钉在记忆深处:冰冷的图纸线条,钢筋规格,染血的公式!

L=3.5…

Φ22…

Φ20…

σ_ax> fy…

每个符号,每个数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铆钉,死死钉入摇摇欲坠的意识之墙,成为黑暗嗡鸣中唯一的坐标。

陈处要活着的武器?

好。

那就做最锋利、最冰冷、最精准的刀。

用偷来的规则,审判践踏规则的人。

用这残躯,称量废墟下每一克凝固的血泪,每一寸崩塌的谎言。

嗡鸣如冷酷鼓点。惨白灯光下,少年如沉睡,嘴角凝固着无声的烙印。意识深处,废墟与血公式交叠沉浮——那悬挑的命运之梁,断裂的临界点,正由这濒死的容器,无声演算。

……

厚重的IcU自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带进一股走廊里更浑浊的消毒水味和压抑的悲伤气息。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病床边的仪器屏幕幽光闪烁。陈处如同一尊深灰色的石雕,立在阴影里,目光落在尚云起被各种管线缠绕、毫无生气的脸上。林珂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笔记本摊在膝头,笔尖悬停,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台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的Eo机器。

护士熟练地更换输液袋,检查参数,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漠然。她拿起记录板,瞥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医嘱,又看了看床上毫无反应的病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转向陈处,声音压得很低:

“陈顾问,家属…在外面签了字了。”她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语,“放弃…积极抢救的同意书。只要求…维持现状,减轻痛苦…等…自然…”

护士的声音消失在沉重的空气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那个磕头磕得额头乌青、声音嘶哑的农村妇女,在巨大的绝望和那张诱人的“补偿协议”面前,最终选择了向命运低头,签下了变相的“死亡通行证”。她放弃了渺茫的希望,选择了让儿子“少受点罪”,以及那份能暂时堵住家里无底洞的“补偿金”。

林珂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抬起头,看向陈处,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处脸上的肌肉,在阴影中似乎绷紧了一瞬。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扫过护士,又落回尚云起毫无知觉的脸上。瞳孔深处,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平静被打破,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暴戾的锐芒一闪而逝!那不仅仅是对一条有价值线索可能中断的恼怒,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被更庞大、更肮脏的规则所挑衅的冰冷怒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示意知道了。然后,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探针,再次锁定了病床上的少年。

就在护士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

“嗡…嗡…嗡…”

Eo那低沉恒定的嗡鸣声中,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响,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骤然浮现!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那原本被Eo循环支撑得相对平稳的节律,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波动!一个小小的、急促的、如同被强行压缩后反弹的尖峰!紧接着,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个百分点!

与此同时,尚云起那只完好的、一直无力搭在身侧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幻觉,指甲在粗糙的床单上刮擦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响!

这变化微乎其微,在充斥着各种仪器噪音的IcU里几乎可以忽略。护士毫无察觉,推着车走了出去。

但陈处的身体,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绷直!他猛地向前一步,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死死聚焦在尚云起那只刚刚抽动过的手指上!又迅速扫过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转瞬即逝的异常波动!

林珂也捕捉到了陈处那瞬间的异样,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顺着陈处的目光看向尚云起的手,却什么也没看到。

陈处没有任何犹豫。他俯下身,靠近尚云起被呼吸面罩覆盖的耳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冰冷、清晰,如同淬火的钢针,直接刺入那片被药物和剧痛笼罩的混沌意识:

“尚云起。”

“你母亲签了放弃书。”

“刘金牙的钱,等着买断你的命和所有真相。”

“孙德彪的人,等着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意识深处最敏感的区域!

“宏达的雨棚塌了,因为你指出的地方。”

“但‘节点详图A-7’…只是开始。”

“西港仓库的地基,钢筋型号对了吗?配筋量够吗?”

“新客运站候车大厅的预制梁,用的是hRb500,还是hRb400?保护层厚度偷了多少?”

“还有你父亲…青石镇那座桥…塌的时候,用的钢筋…标号是多少?”

陈处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用最残酷的现实和最冰冷的疑问,粗暴地撕开尚云起试图沉沦的麻木!将母亲签下的放弃书、刘金牙的收买、孙德彪的虎视眈眈、宏达废墟的警示、以及更多深埋的隐患和父亲那座断桥的惨剧,一股脑地、血淋淋地塞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

“你躺在这里‘自然’等死…”

“那些等着塌的楼,那些等着被压死的人…”

“还有你父亲那座桥

“就都‘自然’地…成了某些人桌上的下酒菜。”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猛地发出一串急促、尖锐、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报警声!屏幕上那条原本被Eo强行维持的、相对平缓的绿色轨迹,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剧烈地、疯狂地扭曲、震荡起来!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开始不稳定地跳动!

尚云起那只完好的右手,不再是手指的微动!整只手臂猛地一弹!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被扯动,胶布绷起!五根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地、痉挛般地抠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发出咯咯的轻响!

紧接着,是他被呼吸面罩覆盖的口鼻!面罩下的胸膛,不再是完全被动地跟随呼吸机起伏!一次极其短促、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力气的自主吸气动作,猛地挣脱了机器的强制节奏!面罩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小片白雾!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痛苦、如同砂轮打磨金属般的嘶哑气音:

“呃…嗬…”

这声音微弱至极,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林珂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陈处眼中那冰冷的锐芒暴涨!他死死盯着尚云起那只死死抠住床单、指节发白的手,如同看着一枚在巨大压力下,终于被强行楔入预定位置的、染血的铆钉!

成了!